生活中我不是一个幽默的人
人物周刊:范伟这个名字太普通了,有没有查过全国有多少人跟自己同名?
范伟:没有。但前一阵有一个我们辽宁的老乡,得鼻癌去世了,就叫范伟,记忆力特别惊人,上过《实话实说》。然后网上就说范伟去世了,崔永元要去什么的。好多人就给我打电话,“喂?”我说你好。那边半天没说话,完了说,“哎,没事儿吧。”我就上网去查,有人造谣还是怎么回事儿?然后我说,是另外一个范伟。他说,“哎哟,我忐忑了好几天,就想打个电话,谁知道一打你还接了,吓一跳。”
人物周刊:和其他明星相比,你的话题新闻比较少,不太做宣传活动或者上综艺节目。
范伟:对,我觉得那是特别没意思的事儿。
人物周刊:你不会制造话题炒作自己?
范伟:第一我不会,第二没想过。没想过,永远不会。要一想,慢慢学就会了。我首先没想。
人物周刊:据说你有点社交障碍,怕应酬,不能喝酒。
范伟:怕。我长的是一个特别能喝酒的人的样,完了不能喝酒,出去就面对很多尴尬。大家以为和我在一起能热热闹闹地喝点酒,开开心心地逗逗乐,结果我生活中和戏里的反差很大,既不能喝酒又不会开玩笑。我特别羡慕那些能喝点酒的人,你说多好啊,喝完酒乐乐呵呵的。别人喝酒你在那儿干坐着,非常别扭,特别是在大家以我为焦点的时候。我不喝酒不开玩笑,人家就觉得我在装。我们俩在一起接触了这么几天,你可能觉得我不是那种爱装的人。但是那种社交往往是一次性的。说今天范伟来我们一起吃个饭,一看你这样,大家客客气气地把这个饭吃完就走了,就定性了。我受不了别人那种由期望到失望的情绪,所以我就不出去了。
人物周刊:而且你也不喜欢成为焦点,让别人围着你转。
范伟:我特别不愿意成为焦点,因为我长期都不是焦点,本身性格也是这样。一旦成为焦点,我就特别不得劲。我愿意我前边有一个人,我在背后很舒服地待着。
人物周刊:就是说你不喜欢当出头鸟?
范伟:对,那样特别难受。每个人都有表现自己的欲望,这是肯定的。别人说范伟是好演员,把角色演到位了,我也愿意这样,哪有不愿意的。但我又不想处在众目睽睽之下,好多谈话节目让我去,我都不去。国内各种各样的电视谈话节目,推了很多。我不是不喜欢那些栏目,我是他们的忠实观众啊,就是我觉得我谈话太没魅力了,会让大家失望。
我演了很多喜剧,大家觉得范伟肯定是个特生动的人,其实我平常不生动。坐在那儿聊天的时候,我很怕这种期待。我从小说相声、演小品,这些都要求你对观众察言观色。站在台上,你看观众的眼神,有时候就让你很兴奋,有时候就让你特心灰意冷。如果他稍微有点厌倦,我就会特别难受。长期在舞台上跟大家互动的演员就要受这罪。
有一段时间,我也跟自己说,你作为一个演员,你得锻炼自己,得跟媒体打交道,争点曝光率啊什么的。我锻炼了一阵,越锻炼越不痛快。比如说我做《鲁豫有约》,下边都是些学生,对我印象都挺好,我一上去都特别兴奋。但聊着聊着,大家情绪就下来了。我看大家那样了,我就特崩溃。后来我说算了,我就用戏、用人物跟大家交流吧。
人物周刊:为什么你现实生活中的拘谨,并没有影响你在喜剧中的表现?
范伟:生活当中我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我是范伟,我所做的一切代表我个人,所以不敢越雷池一步,因为我谨慎嘛,我说千万别招事。演戏是演戏,跟我个人没有关系。角色怎么招摇、怎么虚荣、怎么放肆,那是角色,我能掰得开。生活当中我是很敏感的人,时刻提醒自己我这句话说得过不过分,会不会伤着对方,或者伤着我,开这样的玩笑别人会不会说这个人太次了,怎么这素质啊。所以生活当中我不幽默。但我会把所有幽默的东西储存到脑子里头,把它们用到人物身上。
养身必养心,养心必寡欲
人物周刊:还记得你拍的第一个广告吗?
范伟:第一个广告是在沈阳的时候拍的,1992年吧,一个苹果醋的广告,也就三四万块钱。1992年也就是辽宁人认识我,还没跟本山大哥合作,挣这么多钱挺高兴。我1990年结婚,为了上班方便,在附近买了个小房,我爸妈拿的钱,4万多吧。这笔广告收入把他们的钱还上了。
人物周刊:总的来说,你觉得明星的高收入合理吗?
范伟:我觉得既然存在,就有它的道理。只要依法纳税,把该交的交了,没什么问题。你说明星这个收入高吗?来找明星的人,他收入肯定比明星还要多,对不对?明星等于他收入的工具,那也要给明星适当收入。就是市场需求,我觉得是这样。
人物周刊:演员生活非常紧张,压力大的时候会不会失眠?
范伟:我从来不失眠,只是睡眠质量不好,打呼噜打到睡眠障碍的程度,有时候憋气、脑袋缺氧啊什么的。一般来说,进组头一天有点睡不好觉,担心第二天的戏。一旦拍完第一场戏之后,哎哟,一下放松了,觉睡得那个香。《南京!南京!》我印象最深。陆川说了那句话,我上半宿就一直琢磨这个,下半宿做恶梦。在这种情况下有个一宿两宿,其他时候不失眠。
人物周刊:有压力的时候怎么释放呢?比如用运动来释放?
范伟:我运动完全是为了调整身体,因为家里有遗传基因,血糖高,但是我控制得特别好。我2003年就发现血糖有点高,然后一直没吃药,运动、节食什么的。
我缓解压力是靠不停地弄东西。你比如说《老大的幸福》用了3年才拍出来,为什么?中间一波三折。我不停地折磨自己、折磨编剧,这个东西能不能再好点、再好点。包括老大这些词儿,我觉得说得不到位,就把它拿过来自己弄。我们拍戏的时候,剧组在我家门前给我包酒店包了两个月,我每天到点上班。2009年过年的时候,我就在家过了3天,三十、初一、初二,初三我就又到宾馆去了,就弄那些词儿。弄好了你就没压力了,没弄好你就说这不行,这拍出来什么啊?我就是靠不停弄东西解决压力。
人物周刊:这样“折腾”,是不是对身体不太好?
范伟:我觉得所谓养生有个大前提,就是养身必养心,养心必寡欲。就算每天去健身房跑,去外头散步,每天运动多少小时,你要是心乱如麻、焦虑不堪甚至抑郁,怎么都谈不上养生。养生就要把心态调整好了。怎么调整好心态?欲望少一点。欲望少一点心就会静一点,心静对什么都好。
昨天有人说,这个戏接本山大哥他们那个《乡村爱情3》,你有没有担心收视率?我说我对收视率没概念,我要对什么东西都有概念,我就当不好演员了,我的心就不静了。要是演戏前想到收视率,那我演戏肯定不在状态上。平静才能把戏演好,因为你面对的是冷冰冰的镜头。
人物周刊:《老大的幸福》里有些东西比较接近老子的观念,你是怎么看老子的?
范伟:我觉得南怀瑾先生有个说法特别好。他说,学儒就像逛粮店,学佛就像逛百货商店,学道就像逛药店。的的确确,现在很多人对身外之物的追求有一点病态,我觉得在这个时候给这些人提提醒特别好。但你不能就在那儿讲大道理,不能推荐大家都去看《老子》,或者王蒙的《老子的帮助》。你把它变成一部戏、一个大家特别喜欢的人物,让他渗透点这样的生活道理、生活智慧给大家,我觉得这是个特别好的事儿。
比如,老大最后跟兄弟姐妹们说,我为什么这么知足?他说,我是62年生人,家里太穷,生下我之后爸就把我扔了,是妈实在舍不得又把我捡回来了。爸妈把你们生下来后去世了,我明白妈妈为什么把我捡回来了,冥冥之中等于交给我个任务,让我抚养你们。我为什么知足?我这条命都是捡回来的,我还有什么不知足?我活着都等于占便宜了,我还有什么不知足?
知足的人会有意料之外的幸福
人物周刊:到了现在这个年纪,有没有想过收徒弟?
范伟:没有。这跟性格有关系。我这种性格,一旦做这件事,就得把它做好。收徒弟也一样,一旦收了我一定得教人家东西,而且教得特别好,扶你上马送你一程,我有责任。你说现在我能教他什么呢?演戏的诀窍?我要教学生演戏,两句话就能解决了。第一,得认真。我是认真的人,因为忐忑所以认真,别人使八分劲儿咱使十二分,结果就是好的。一句话就完了,我还能教他什么?天赋那是爹妈给的,我不能把自己的强加给他,对不对?你还能干吗呢?没有什么。
人物周刊:所以还是单打独斗?
范伟:我拍的每部戏大家都有合作,不是单打独斗。过去我们的相声、小品、二人转,那种民间艺术讲究师承什么的。你像我现在也不说相声,你要学相声也应该找郭德纲那样的相声群体,或者冯巩他们——他们现在在中戏搞了一个相声班。我还收什么徒弟呢?二人转我也不会,至于表演,都有艺术院校了,我没必要这样。我就做好一个演员吧。
人物周刊:那有没有想过自己开一个公司?
范伟:更没有了。我表演上还可以,其他方面非常弱智,转不过弯儿来。有时别人看出了问题,传达信息说,谁谁谁对你有误会。我一愣,在心里倒带,慢慢慢慢倒,明白了,原来是这样。
我信奉一句话:一即一切,一切即一。我觉得你干好眼前的事儿了,你就会干好每件事儿。我就把眼前这个事儿干好。你比如说我现在拍这个电影,就把这个电影拍好了。为了拍好这部电影,我把眼前这场戏拍好了。为了拍好这场戏,我把这些词儿说好了。然后你就无限放大,词儿说好了戏就好了,整个电影就好了。
人物周刊:我们杂志有一个常规问题,放在你身上特别合适,因为你刚演完《老大的幸福》:你觉得你幸福吗?
范伟:我特别幸福。因为我现在特别知足。老婆无忧无虑,儿子健康成长,工作有张有弛。然后这部戏大家的反应这么好,超出了预想。人知足了会有很多意料之外的惊喜。这是幸福的源头。此时此刻,我们俩聊天的心情,是特别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