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手权力约束的南川新政

　　30年前，邓小平就一针见血指出，高度集权、权力过分集中是官僚主义的一个总病根。这也可以说是腐败产生的一个总病根。

　　半年前，重庆市南川区出台《南川区加强党政主要负责人监督管理暂行规定》，施行党政一把手不直接分管人事，财务，工程项目、行政审批、行政执法等要害权的权力分配“新政”。除限制一把手权力的“五不直接分管”外，还制定了一把手末位表态制、实名推荐干部制、行政执法会审制等规定。

　　面对目前一些地方一把手权力局部失控的现实，重庆市南川区对一把手权力约束机制所作的探索，或将为全国的反腐倡廉建设以及民主政治建设提供可操作性的新思路、新做法。

　　新制度掀起官场涟漪

　　——重庆市南川区权力分解叙事

　　■文/本刊记者 潘则福 李天锐

　　意外！第二次，一把手力挺的人又落选

　　曹承福有点紧张。

　　这一天，重庆市南川区鱼泉乡党委会将投票决定宣传委员的人选。

　　候选名单上，他的名字赫然在列。

　　不久前，鱼泉乡就选拔宣传委员确定了候选条件：必须是现任正科级，必须在群众中有良好的口碑，工作能力强等。大名单出炉后，组织委员又牵头进行了民意测评，最后有两人进入候选名单，除了曹承福，还有一位是乡经济发展办主任。

　　乡党委书记李梦华早早地来到会议室，他这样解释自己的动机：很想知道结果。

　　这位年轻的一把手曾在宣传部门工作多年，两年前，一纸调令让他来到了仅有9000多人口的鱼泉乡。

　　这是南川下发《南川区加强党政主要负责人监督管理暂行规定》后，鱼泉乡第二次提拔干部。

　　回忆起第一次的过程，李梦华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也是4月初，鱼泉乡召开党委办公会，讨论乡社保所所长人选。李梦华将一男一女两位候选人简历分发后，按新政“一把手末位表态制”的要求，请大家先谈看法。

　　望着一言不发的李梦华，一帮乡党委成员你看我，我看你，大家一时傻了眼。

　　大家心照不宣的是，此刻该是他这个一把手不经意地点一句“两位同志都不错，但某某同志工作比较负责”，然后大家附议，最后全票通过。

　　办公会一时有些冷场。李请分管人事的副职先发言，并有言在先：“谈具体看法，完了明确表态，说谁最合适！别想着谁都不得罪，最后又把皮球踢给我。”李的话引得大家一阵哄笑。

　　随后的讨论热闹异常。

　　那位男干部年龄有优势，在乡镇工作，男性性别本身也是巨大的有利条件。

　　但大家讨论后认为，女干部长期在社保所从事社保工作，业务熟，社保工作需要极强的耐心和细致。轮到了李梦华，他列举了几个男干部更合适的理由。但这次并没有按照他的意图录用干部，根据无记名投票，最后，那位看起来并不占优势的女干部，却获得了通过。

　　所以，这一次，在李梦华说“开始吧”，组织委员首先打破了沉默：“人是我去考察的，我先说看法。”

　　组织委员在发言中力挺了曹承福。

　　气氛开始活跃起来，大家各抒己见。有的推举曹，说他文字功底好，为人又老成持重；有的推举乡经济发展办主任，说他年轻有为、敢想敢干。

　　李梦华最后发言：“我认为发展办主任更合适，他很有创新意识，虽然文字功底稍差，不过对大局的把握能力使他足够胜任，曹承福也很优秀，就是循规蹈矩，开拓精神不够。”

　　他算了算，在其他6名参会者中，赞同他的只有两人。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

　　发票、无记名填票，点票、唱票，宣布结果：4比3，曹承福被确定为乡党委宣传委员候选人，一周后，得到区委正式任命。尽管一把手李梦华把自己的一票投给了乡经济发展办主任。

　　“如果还像以前一样，书记先发言，我们肯定都选那位主任了。”一位副乡长接受采访时坦言，“可是现在书记最后发言，我自己意见都明确说了嘛，投票时不好再改。我和曹承福共事几年，他真的不错，宣传工作还是稳重点好。”

　　接着，乡主要领导找了两位候选人谈话。面对发展办主任的失落，李梦华只能不断安慰，欲言又止。

　　李梦华坦陈，第一次“意外”，自己心里还真有点不可言状的波澜，“第二次就开始适应了，这才叫民主集中制！”

　　在南川，如同鱼泉乡一样，现实正悄悄发生着变化……

　　南川区生态农业园区管委会会议正在进行中，这次会议讨论的是园区招聘员工的具体事项。

　　实施新政后，管委会主任梁正忠也没有像往常一样首先发言，而是让大家一起讨论实施细则。

　　当梁正忠提出全招男性时，却遭到了副主任唐国平的反对，他们在会上争论起来。

　　梁认为，管委会工作压力太大，女性恐怕承受不起。若涉及到生育等具体问题，还会耽误工作。副主任唐国平则认为，办公室、食堂等应以招聘女性为宜。

　　另一位副主任还将此上升到管委会“生态平衡”的高度。最后，两位副主任的意见占了上风，大家一致同意适当招收一部分女性。

　　南川一位不愿具名的一把手告诉本刊记者，“你在这呆几天就知道，现在的南川真有变化”。他认为，变化源于对一把手权力的制约。

　　真的要分权？某局长认为不可操之过急

　　《南川区加强党政主要负责人监督管理暂行规定》的产生过程漫长而耐人寻味。

　　2009年8月，一个来自区委书记王永康的批件，放到了纪委干部汪自力的案头。王永康在批示中要求纪委、监察局研究学习浙江余姚民主制度的先进经验。

　　不久以后，南川区委组织干部前往浙江余姚考察学习。一个被称作“三个不直接分管”的暂行规定，吸引了包括汪自力在内的众多干部的眼球。

　　“一把手不再直接分管人事、财务、工程项目，权力还有多少含金量？这样的规定执行得下去吗？”大家议论纷纷。

　　12月，王永康再次做出批示，要求纪委以浙江余姚“三个不直接分管”为蓝本，借鉴深圳等地的先进经验，起草一个类似的规定，在南川迅速推行。

　　这一任务，落到了汪自力的头上。

　　面对《廉政瞭望》记者，已升任区纪委常委、监察局副局长的汪自力回忆起半年前起草规定的情景说道，“我现在真的感觉到，历史的进程，很多时候都始于一个微小的事件。”

　　领受任务以后，汪自力在分管领导的指导下，用了两个月时间，“字斟句酌，反复讨论”，纪委内部会商10余次，修改达到20余次，终于送审。

　　“让一把手摆脱繁琐的事务性工作，集中精力抓大事，管方向，带干部；让副职有权，担责，提高积极性，这是规定起草的初衷。”汪自力说。

　　此后，纪委、监察局将草案送给各处级领导征求意见。

　　《廉政瞭望》记者翻阅草案时看到，某局一把手在“征求意见稿”中的“党政主要负责人不具体直接分管财务、人事、工程项目、行政审批和行政执法等事项”下划上了粗杠杠；有的干部建议将草案中“如之前规定与本规定不符的，依本规定执行”条目删除；某局长认为“不直接分管不可操之过急”。不过，更多的人则是在自己名字下画圈，写上了“同意”。

　　纪委根据反馈意见将草案修改后，送区纪委各位常委征求意见。随后，草案经过“重大事项酝酿会”和区政府常务会议讨论修改，最后经区委常委会审议通过，下发施行。

　　2010年2月23日，农历正月初十。南川96个乡镇街道和区级部门的一把手，都接到了《南川区加强党政主要负责人监督管理暂行规定》的通知。

　　区委书记王永康告诉南川的一把手们：“不直接管”不是“不管”，一把手负有领导和监督责任，必要时可使用否决权。新政是将一把手从琐事中解脱出来，集中精力谋大事、干大事，同时遏制权力过于集中而滋生腐败，形成权力相互制约机制。

　　3月31日是各部门纷纷报送分工调整情况的大限。颇具玩味的是，除了卫生局等少数部门外，很多单位在临近31日才报送，有的单位甚至31日当天才把分工文件送达区委办和区纪委。

　　副职履职，一把手不签字和开会，还有什么干的？

　　新政甫出，官场哗然。

　　“这不是向一把手夺权吗？那一把手今后干什么？喝茶聊天？”

　　有的一把手说得更直接，“一把手不分管人事和财务，不是要了我的命？”

　　知情人士透露，收到文件后，部分一把手开始观望，“当时，南川官场一些一把手对此事的态度是‘不谈、不传、不理’的‘三不’政策。”

　　然而，很快，这种官员集体的“沉默”被区委书记王永康发现。情势开始发生急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