鄱阳湖汇纳江西省赣江、抚河、信江、饶河、修河五大河以及博阳河、漳田河、清丰山溪、潼津河等河流来水,各河来水经鄱阳湖调蓄后,于湖口注入长江,构成以鄱阳湖为汇聚中心的完整辐聚水系。
在历史上,鄱阳湖一直有它鲜明的“个性”。它将“洪水一片”和“枯水一线”两个对立词,集于一身。
作为一个过水性、吞吐型的湖泊,鄱阳湖在洪水季节,烟波浩渺,水天一色,其水域面积最大可达4000平方公里以上;在枯水季节,湖面萎缩,水束如带,湖滩出露,黄茅白苇,旷如平原,只余出鹰泊小湖,能奇迹般地“瘦身”至500平方公里。其最大容积和最小容积,足以相差8倍之多。
正是这种时令性的水陆交替的特殊景观,为鄱阳湖的湖滩草洲湿地生态系统的发育,提供了良好的温床。
但是在最近十年以来,这种看似有序的湖水涨落变更,却已经显现出部分异动。
江西省科学院鄱阳湖研究中心副主任戴年华就指出,江湖关系已经出现了一些新情况,从2000年以来尤其是2003年以来,鄱阳湖的冬季枯水期已经在不断提前。“这个变化,就像一个人的身体,本来就虚弱,现在又得了一个春夏季旱的病,那身体不就是更不行了吗?”这位言语生动的鄱阳湖研究学者打了一个比方。
20世纪50年代以来,鄱阳湖已经取代洞庭湖,成为中国最大淡水湖。那么,现在的鄱阳湖还是“一湖清水”吗?
在戴年华看来,鄱阳湖的水质总体也呈下降趋势。据《1999-2009年江西省环境状况公报》等资料,鄱阳湖水系和湖体水质总体都呈下降趋势。上世纪80年代鄱阳湖水质以I、Ⅱ类为主,平均占85%;90年代仍以I、Ⅱ类为主,平均占70%。进入21世纪,特别是2003年以后,I、Ⅱ类水只占50%。目前其水体的富营养化程度平均已属于中度富营养化,且枯水期富营养化程度比丰水期更为严重。
而谭晦如掌握的数据是,从2003年到2007年,鄱阳湖进入枯水期的月份由以往的12月提前至11月甚至10月,在个别枯水年份,最低水位来临日期提前了至少100天。在今年历史罕见的春夏连旱中,进入丰水期的月份也由往常的4月延后,鄱阳湖的枯水期显然被拉长。
如下一些数据,或许更能说明问题。“从1990年到2000年的十年间,鄱阳湖水系年均径流量为1525亿立方米,而在新世纪的头十年间,这个数字却降为了1200亿至1300亿立方米。”有着30多年鄱阳湖研究经历的谭晦如指出。
更令人忧虑的是,严重干旱等极端天气,正在往增多并向常态化的方向发展。殷剑敏曾经统计过鄱阳湖流域百年来发生的7次严重干旱,它们分别发生在1934年、1963年、1978年、1988年、2003年、2007年与2009年,这组数据显示,在鄱阳湖流域,“严重干旱发生的年份之间的间隔,有不断缩短的趋势。”但他亦指出,上述7次严重干旱也均是秋冬干旱,并非今年发生的春旱。”
这位气象专家亦提醒,在全球气候变暖大趋势下,近年来鄱阳湖的水位有下降且维持时间延长的趋势。
而现在,惊叹是不断的——那个渔舟唱晚,雁阵惊寒,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鄱阳湖,哪儿去了呢?
人的角力
而所有的自然突变,都并非空穴来风,冥冥中有迹可循。除了今年过少的雨水,长江上游来水偏少、清水下泄之外,人为因素对于生态环境的破坏,值得提出来思虑。
戴年华总结不容忽视的另外三个原因:首先就是鄱阳湖过去曾经历的无序采沙,将鄱阳湖入江水道(从星子至湖口)拓深了,不经意中增加了鄱阳湖水的下泄入江,另外由于2003年以来长江湖口偏低提前拉空了鄱阳湖冬季之水,使鄱阳湖的水加快了下泄;其次,江西五河均建有水坝,对鄱阳湖流域来水进行了人为控制,也影响了鄱阳湖的来水节律;另外就是,江西的森林覆盖率虽然达63.1%,但是森林质量有待提高,森林的涵养水源功能需要进一步恢复和提高。
尤其是在鄱阳湖来水的五河流域上,大小水坝,已各占山头。“本来按道理说,他们做一些水坝来蓄洪,来调节水资源是可以的,但是如果为了发电等经济利益,该放水的时候,他们不放水,那当然对下游会产生一些影响,所以,我们要合理科学地调度鄱阳湖的水资源。”戴年华指出,无序采沙也是同样的道理,为何屡禁不止,其间亦涉及各个地方利益分配的问题,“就是只顾眼前利益,吃子孙饭”。
谭晦如也指出,无序采沙,使得从星子至湖口的航道从原来的100多米拓宽为现在的200多米,航道也因此加深和改变;并且,由于捕捞强度过大,“现在鄱阳湖里3年以上的鱼,已经很少了,鱼类资源呈现出低龄化、小型化的趋势。”
让曾经担任过江西省政府6年参事、江西省生态摄影研究会名誉会长宫正印象深刻的是,鄱阳湖流域的一些基层地方不顾国家法律,居然把欧美杨大面积地种到鄱阳湖自然保护区的核心区里去了,作为一种生长快、成材早、材质好的乔木,欧美杨的经济收益相当可观。“但是,鄱阳湖自然保护区的核心区是根本不准动的,即使要到缓冲区去种树,都需要经过论证。结果有些人就乱来,这里面有我们一些领导干部缺乏常识的问题。”而推进种植欧美杨的公司会给当地一些农民每棵树3元的收益,所以这些人也很愿意去种。
“干旱的出现有很多人为原因,也造成了更大的生态方面的损失。这方面的经验、教训一定要汲取。”宫正告诉本刊记者。
而倘若长江绿肺生态恶化,则牵之一发而动全身。有学者甚至直言——“鄱阳湖一旦病变,长江中下游就会‘半身不遂’。”
鱼与鸟的未来?
1979年,张本就开始主持和准备《鄱阳湖区综合考察和治理研究》课题。从那时开始,作为该课题的第一完成人,张本开始了与鄱阳湖的8年亲密接触,整天睡在渔民的小船上,几乎跟着船走遍了鄱阳湖的每条水道。那时的张本常常可见渔民捕上来的几十斤重的青鱼,大小宛如幼童。
而对鄱阳湖的过度捕捞是在上世纪80年代就存在的。那个时候,一些人单纯为了牟利,开始炸鱼、毒鱼和使用迷魂阵等方式进行过度捕捞,尤其是“迷魂阵”,这种以竹竿与细密渔网织就的陷阱,让随湖水涨落而游动的鱼儿成为“瓮中之鳖”。不时有渔民将这些情况告诉张本,“他们也希望相关部门能够维护鄱阳湖的渔业秩序”。
另一个捕捞方式就是常说的“堑秋湖”,鄱阳湖丰水期水域浩瀚,在往常秋冬季节水落之际就会形成一个个湖中湖,戴年华就经常看到,一些渔民为了捕鱼,往往会挖开湖堤,将水排干,把大大小小的鱼全部捞走,“这是竭泽而渔,连鱼子鱼孙都给捕干净了”。
不仅如此,戴年华还清楚地记得,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站在南昌的八一大桥往下眺望,都可以看得见江豚,但是,现在已经很少能够再看见江豚了,“我们也听到渔民说,鱼种少了。不仅如此,现在几乎很难采到鲥鱼的标本了。”
谭晦如在受访时指出,每种生态系统都有自我调节的能力,此番春夏连旱对于生态的影响,将是一个长期的过程,“这个影响,需要长期观测,不是马上就能够看得出来的”。
占鄱阳湖面积约5%的鄱阳湖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所辖范围224平方公里,被列为国际重要湿地。
1983年的那次鄱阳湖科考就已经发现,在九江永修县吴城附近,每年冬季,都有成千上万只水禽来此越冬,其中的白鹤群,更是蔚为壮观,是世界上最大的白鹤群的越冬地。
此外,鄱阳湖自然涨落所形成的湿地生态系统也是长江35%的江豚的栖息地。这里也成为珍禽和候鸟的天然乐园,鸿雁、东方白鹳、白额雁、大天鹅和白枕鹤的大部种群,把这里作为一个越冬的家园,翩然起舞。
对于刚缓解的这场旱情,今年46岁的鄱阳湖自然保护区吴城保护站常务副站长王小龙有更多的直观感受,他在鄱阳湖自然保护区工作了28年。鄱阳湖保护区管辖有大湖池、沙湖、蚌湖、常湖池、朱市湖、梅西湖、中湖池、象湖、大汊湖等9个湖泊。让他难过的是,今年春季以来,鄱阳湖一直未有下雨,其中8个湖泊遭受了百年不遇的干旱,这是他平生首次看到的惨状。
一位当地的环保人士称,鄱阳湖历史罕见的低水位,导致鱼类缺乏足够的产卵场所,不仅如此,在裸露的滩涂上,湿地植物取代了本应处于萌发、生长期的水生植物蔓延,不仅如此,螺蛳、蚌壳、马莱眼子草、苦草是每年候鸟越冬的重要食料,“由于湖泊干涸,这些本因在繁殖的水生死植物,现在全部死亡了”。
江西省科学院鄱阳湖研究中心副主任戴年华研究员则不那么乐观,他在接受《新民周刊》记者面访就直指,此番鄱阳湖干旱对生态造成的影响极为严峻,“肯定会影响它的生态功能”。
今年5月9日至5月13日,戴年华实地考察了鄱阳湖南矶湿地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等地,在他细致的观察中,鄱阳湖的水生态变化,将影响湖泊与湿地的生态服务功能,这个复杂而有关联的生态系统涵盖:低、枯水位时间持续并延长,鄱阳湖湿生植物如苔草等乘势向湖心推进、入侵,水生植物的生长和繁衍空间大幅度缩减,沉水植物将遭遇灭顶之灾,进而影响依赖水草产卵、占湖区鱼产量40%至50%的鲤鱼、鲫鱼等的繁殖;特产银鱼同样也因干旱,进入不了湖湾湖汊产卵繁殖;国际濒危物种白鹤越冬喜食的重要饵料马莱眼子菜和苦草,就不能萌发生长和繁殖,乃至干旱枯死;螺蚌是鱼类的重要饵料,是鄱阳湖湖泊和湿地生态系统十分重要的组成部分,对于水质净化、污染降解发挥独特的生态功能。
大旱过后,鄱阳湖的鱼与鸟,未来如何?
在这位从事了28年的鄱阳湖生态研究、并曾参与首次鄱阳湖综合科学考察的专家看来,鄱阳湖干涸导致螺蚌大量死亡,从而影响食物链的下游物种,包括鱼类和水鸟的生存,鄱阳湖的生态环境也会受到破坏,“比如说,今年鄱阳湖承担越冬鸟类的能力,肯定会降低”。
“这种生态破坏的恢复有个过程,这个恢复的过程有多长,你等不等得了?比如说,你让渔民不打鱼,他们怎么办?”戴年华忧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