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实地走访后获知,九江星子县、湖口县、永修县,此番均深为这场春夏连旱所困。
以永修县为例,来自该县的数据显示,今年1月份到3月份,永修县平均降水量仅为130毫米,较常年偏少60%。特别是进入汛期以来,天气依然是高温少雨,该县目前发部分的小型水库与山塘的水量处于常年故水位以下。
永修县荷溪村,这个位于鄱阳湖中心区域的四面环水的村庄,遭遇了历史上最为严重的旱灾,“这是我们历史上第一次抗旱。”荷溪村村长老叶说,往年这个时候,他应该都是在堤坝上组织防洪工作。
作为一个历史上就饱受洪水威胁的村落,位于鄱阳湖边、赣江以东的荷溪村在洪水蔓延时,就成为了一座孤岛,村民只能依靠划船进出村庄。
让老叶焦心的是,即便连村里的塘坝,目前也只存下了约半米深的水,“我们全村实际人口有1500多人,有2000多亩稻田,还有2000多亩旱地,现在的情况是,地太干了,所以基本上我们的早稻都没种下去,而西瓜、棉花这些作物,都干死了。”
除此以外,荷溪村一共拥有鄱阳湖的4个湖面。老叶就和其他几位农户一起承包了2000多亩湖面,今年,他们投资了10多万元的鳜鱼苗,结果,“湖底干得都开裂了,只有湖里的低洼处还存了不到0.5米深的水,气温高,水变得滚烫,又缺氧,里面的鱼苗,估计也完了。”而荷溪村一位投资了100多万元的螃蟹苗的养殖大户,因为今年的干旱,螃蟹被太阳炙烤的水烫得受不了,一直往岸上爬,基本上血本无归了,就连这位养殖户本人都已经出门打工去了。
产粮大省江西,一般每年可种两茬水稻,早稻一般在清明时播种,5月复播。但今年的干旱让不少农民不得不放弃了种早稻。不仅如此,许多稻田都因无水而干裂。鄱阳湖都干得见了底,更不要提往年老少皆宜的热闹项目“赛龙舟”了。
永修县吴城镇大同村,这个距离鄱阳湖中心区域大湖池仅2公里左右的小村落,一共有280多人,村民除了种植水稻,还普遍种植棉花、西瓜、花生等经济作物。
让永修县吴城镇大同村村长叶远绮引以为傲的是,在以往大同村相当于吴城镇的“半个粮仓”。而今年,情况是严峻的,这位65岁的村长活到这把年纪,从来没有遭遇到这番场景,“这辈子还从来没遇到过这么严重的干旱。地太干了,全村一共有220多亩水稻,现在只种下了20多亩早稻 ,旱地200多亩,也干得不像样,棉花都播不下去了。因为没水,我们村的中稻都还没有种下去。”
叶远绮带着记者在村里转了一圈,全村目前只有一个生活用塘,尚有蓄水,水位也比往年低很多,数级石阶都已经露出来了,而村中许多塘坝损毁严重,也处于干涸状态。
按照村民们约定俗成的规定,生活用塘的水只能用于村民们洗衣服,防火应急之类的,不能用于农田灌溉,否则,“这么多地,仅有的一口生活用塘,早就干得见底了”。
去年,永修县拨款做过一次堤坝建设,大同村就是趁着那次机会,将村中的一部分塘坝加高了,“但因为没有解决塘坝漏水的问题,下了点雨,雨水又给漏掉了,所以到现在也没有能够蓄到水”。
事实上,这个鄱阳湖畔的村落以往深为洪水所困。在1998年,绵延肆虐的洪水已经漫过了村头高高的红旗旗杆。
目前,大同村的饮用水、生活用水主要依靠各家自打的蓄水井供应,蓄水井存下的是平时雨水,自来水太贵了,村民们觉得相当不划算。但现在,不是每家蓄的水都充足。36岁的村民熊桂妹,用力压了好几下,蓄水井龙头才有水出来,水质异常浑浊。熊桂妹家的井只有十四五米深,在5月21日九江那次降雨之前,她家的井都是干枯的,一家4口人,都需要用水。她只能到附近的婆婆家去借水。熊桂妹最担心的是,如果自己家蓄水井里的水喝完了,怎么办?
现在,大同村村民往往都是把洗菜、洗脸的水存起来,用于浇地。叶远绮家的蓄水井打了22米,算是全村比较深的蓄水井,水质相对清澈一点,已经有村民跑到他家去借水,挑回去,“该借就借,也是村民互助嘛。”他说。
叶远绮家有6亩水稻,今年他只种下了1亩早稻,“还干掉了”,他家的3亩棉花也大势已去,还有1亩西瓜苗,因为旱情,只抽出了一点可怜的苗。
这个个子不高、身材消瘦的老农从他家的蛇皮袋捧出了一把发了芽苗的中稻给记者看,因为缺水,这些已经抽出芽的中稻,迟迟未能播种,只能堆放在家里的角落。
5月28日下午,叶远绮去伺弄了一趟他家的棉花苗,以往快到清明时节就能长到齐膝深的棉花苗,如今稀稀拉拉的,只半黄不枯,长到一个指头高。补种的时候,他深感堵心,“我们这里还离鄱阳湖这么近!”
而站在他家的田地上,往下眺望,就能看到不远处干涸见底的鄱阳湖,“这还是鄱阳湖吗?”
在历史上,九江长期深为洪水所困扰。湖口县双钟镇月亮村村长还记得,1998年的那场洪水暴发时,他住在自家的二楼上,因为一楼全部为洪水所吞没。这位村长拆了块木板,底下装上轮胎,自制了一条“船”,就这样来去自如地划“船”进出家门三个月。
湖口县付垅乡唐坂村,这个一共有700多户村民的村落,历史上最不缺的就是抗洪经验。唐坂村61岁的村民唐义生清楚地记得,他家的2亩棉花地,在去年,就被滔滔洪水淹没过,更不要提1998年了,那年罕见的洪峰直接将他所在的唐坂村与附近乡镇吞没,出门即是泽国一片。附近地势低的村庄,村民都将鸡、猪等牲畜赶到了山上,躲避洪水。
而此次,这个距离鄱阳湖大约20公里的村落,干渴如此不可思议。“离鄱阳湖这么近,还能旱成这个样子?!” 唐义生拾掇他刚收割的油菜籽,问道。
现在,他和老伴葛菊枝除了“等天下雨”,别无他法。
直到现在,唐坂村的塘坝还是得益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修建的成果,但是由于近年垮塌厉害,“一些大的塘坝失修得太厉害了,根本蓄不了水”。
在唐义生的印象中,在1980年唐坂村“分田到户”以前,全村每户都要出劳力去修村里的塘坝和村里的泻洪水渠,“那个时候,几乎每年都要修村里的塘坝,做10个小时,赚10个工分,只要你家有人,多出多算,多干多分粮。那时候,没人到外面去打工,所以需要多少人,就有多少人。”13岁小学甫毕业即因丧父而辍学、后在唐坂村担任粮食保管员的唐义生,对于这段历史,印象深刻。
而现在,唐坂村年轻人的出路,也比以前多了。唐义生的三个儿子,除了一个在湖口县城上班以外,其他两个儿子,一个在江苏打工,一个当兵。也是靠出去工作的儿子,唐家才在去年盖了一幢两层半高的新楼房。唐义生所在的十组,一共有80多户,跟中国许多的农村一样,现在村里年轻人大都出去找活计了,留在家里的多是老人、妇女和小孩,“即使我们要修塘坝,也没有劳动力啊。五六十岁的,都算年轻的了,剩下的都是七八十岁的老人,无法劳动的老人就是靠儿子寄钱回来买米吃。”
曾当过20多年的村委会干部的唐义生表示,如果国家有相关拨款到村里来,他们可以找到一些劳动力去修村里的蓄水塘坝,以备旱年之用。
基层村落于上世纪建的塘坝因年久失修倒塌而无法蓄水的情形,出现在记者走访的许多村落中,包括湖口县双钟镇月亮村。
对比鲜明的是,月亮村三组去年曾经参加湖口县水务局的重建塘坝工程,“今年三组的蓄水塘坝在这次干旱中明显发挥作用了”,月亮村村长给记者介绍,而该村的其他14个小组并没有三组那么幸运,着急也没辙,“原来还想着,不行的话,我们到鄱阳湖去抽水。但是现在,鄱阳湖也没水了。”
5公里的湖心路
当这个初夏,湖口县常来饭店的老板娘抱怨“鱼好难买,去年鄱阳湖的黄鸭叫只要8元到10元一斤,而今年要18元到20元一斤”的时候,永修县城的一些居民已经开始感叹:今年即使多花一倍的价钱,在菜市场都难以买到鄱阳湖里的新鲜鱼了。而在星子县,刚收获的桃子变成了5元一斤,干瘪得厉害,顾客偶有抱怨,在长途汽车站门口摆摊的妇人就边过秤边说,今年没办法,水少,桃子个头就小。
5月底,从永修县驱车前往千年古镇吴城镇方向前进约半小时,就抵达了鄱阳湖的鄱阳湖的核心区——大湖池,昔日烟波浩渺的湖水,如今只露出光秃秃的湖底,死鱼、死虾与死河蚌遍地都是。
偶尔有一两棵原上草,倨傲地挺立在裂口处的边缘。死与生,对比鲜明。
吴城镇位于鄱阳湖中的一个小岛,在丰水期间是一个四面环水的孤岛,可以坐船或快艇进入,而在枯水季节才能够乘车穿过干涸的湖底。当地人介绍,在丰水季节,从永修县城划船到吴城镇大约需要三个半小时,而现在,可以直接驱车走一条穿越湖心的土路,就可一路从永修县城直抵吴城镇。
一路上,视野范围内均是广袤无边的湿地草洲,偶有低洼处存了一点儿水,积压成一条蜿蜒的小河,断断续续往前延伸。再往前,显现在前方的一大片龟裂的土地,触目惊心。这片昔日鄱阳湖中的肥美鱼塘,如今就像一个被突然剃了的秃头一样,裸露着。沿途有渔民搭建的棚舍,锅碗瓢盆都在,但空无人烟。附近草海中泊着几条尴尬的渔船,两条黄狗互相作伴,看守主人的资产。
在这段穿越湖心的土路中,大约绵延5公里左右,如今已经成为当地居民往来的要道。不时可见,一辆摩托车风驰电掣地驶过土路,扬起漫天灰尘,抑或像西部牛仔般,狂野地驶过漫漫“草原”。这段路,将丰水季节从永修县城到吴城镇的航行时间缩短为驱车的至多半小时。
30岁的永修县三角乡老基代村村民戴会金走这条路,轻车熟路地走了十多年。
戴会金在三角乡上租门面开了个加工棉芯的夫妻店,加工一条棉被收费35元到40元,能赚到大约20元。干得不错的月份,可以有每月两三千元的收入,养活一家四口是没问题的。所以除了种点蔬菜以外,他已经不需要再如他的父辈那般种地了。
这个春夏之交,戴会金可以开着他那辆后座装满棉芯的摩托车,风驰电掣,只花20分钟就从吴城镇回到了三角乡上,在以往,这个时候漫漫湖水已经淹没路面,他只能乘坐渡船回家,“渡船20分钟一趟,每人每趟15元。” 清楚地记得,在以往,这条绵长的土路是在秋冬季节鄱阳湖枯水期才露出水面的,“没有水的地方,都可以走。”他因此觉得理所当然。
“最开始这条路只是一条羊肠小道,走得人多了,也便成了路”,经常跑这条路的永修县司机老徐说。
而在戴会金的的印象中,十几年前,他看到的这条湖心土路大约只有目前的一半宽,且每年鄱阳湖水落的时候,这条路都需要重新修固。而现在这条湖心土路,拓宽得已然跟城市中的双车道差不多了。
“鄱阳湖确实是干得越来越厉害了。可等到它涨起洪水来,也很厉害。”戴会金停下摩托车,扭过头,看着他身后这片故乡的“原野”,突然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