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功权的父亲是小学校长,在他看来,父亲是一个勤劳、朴实的小知识分子。他正直,严谨,不投机取巧,也不阿谀奉承,做事凭良心。父亲教过的班级和所领导的学校,在业务上,总是先进的。“用我们东北话讲,是宁可身上受苦,也不愿脸上受热的这种人,我现在处事和做人的态度,受我父亲的影响很深。”他告诉记者。
在王功权的记忆中,父亲是个比较豁达的人,“文革的时候,父亲因为是副校长,作为小学生的我,学习成绩好,于是出现的状况是,我批判我父亲。我要写发言稿,父亲会在家里认真地看我的发言稿,然后帮我修改,告诉我,稿子哪里写的好,哪里写得不好,就好像在批斗别人一样。因为他是管业务的副校长,批判会结束后,他还要安排学生们平安离开,好像不是在批判他。”
尽管对父亲非常敬重,但王功权有一件事情和父亲分歧很大,就是宗教信仰问题。
“你信佛,还说有上帝,太迷信了,你把他叫来,我看看。”王功权年过80的老父亲用斥责口气质问。
面对这位曾经做过一校之长的老父亲,王功权并不想过多解释,但也不想就此妥协,他想了想说:“您过去常说‘老天爷啊!’,那您把老天爷叫来,让我看看。”从那以后,王老先生再也没过问此事。
在王功权的回忆中,“我母亲就是家庭妇女,带着那么多的孩子,每一个孩子回忆起母亲的时候,都是充满着感激的,而且现在她去世了,我非常怀念她。她是一个很容易开心的人,我母亲那时候没那么多钱,也体验不了那么多,儿子回来了,她就特别高兴,那高兴是发自内心的;今天小鸡下了一个蛋,比昨天下的蛋大,她就特别高兴。我很敬重我的母亲。”
我不是政治投机分子
用王功权自己的话说,经商多年,时常会感到知识分子的人文和商业理性的冲突,这种冲突让他很痛苦。他常常会从一个知识分子的角度而非商业的角度去想很多,内心深处的那种对生命的悲悯,常常会和无情的商业决定产生尖锐的冲突。
在他私奔的这段时间,他像往常一样,依然是一个关心社会时事的普通人。谈及一些社会现实,王功权显得有些忧伤。服务员进来加水,但进来了几次后,她很快发现,她一再进来是多么的徒劳,因为放满菊花的茶壶中,水一直是满的,他无心饮茶。
人物周刊:你如何看待郭美美事件?
王功权:这个事情反映的是社会公信力的问题,郭美美只是一个导火索,整个过程中,主要展现的是以政府力量为主的管理体系公信力的危机,后一个实际上还是关于社会腐败问题。
从这件事情上来说,真正需要反思的,是如何提高公信力的问题,怎么让民众相信。
人物周刊:从商这么多年,你如何理解所谓的政商关系?
王功权:这么多年的经商,包括做房地产,我已经以最大的努力去避免所谓的权钱结合,当然,失去了一些机会,但那些机会鬼才知道是好还是坏,拿到机会回头进监狱的多了。 我一直在坚守,实践证明,虽然我活得没有那么好,但我觉得也还不差。在这点上,自己还是很敬重自己。
我曾经和一位老人长谈。他在伪满洲国时期当过汉奸,“文革”时差点因此被打死。他回忆往事万分悔恨地说:“其实我也不愿当汉奸,也知道邻居都戳我的脊梁骨。可当时我想我家里人都在等我挣的钱买米活命呢!可是现在想想,那些没当汉奸的人,人家家里人也都没饿死啊!哪像我,一辈子亏心,让人看不起!”
人物周刊:你如何看待当下的社会功利主义、物质主义大行其道?
王功权:因为人们在实践中得出了一个结论,如果我功利主义,如果我实用哲学,如果我同流合污,会得到很多东西。在人类社会前行的过程中,民众一直是趋利的,这很容易理解,因为他们的资源少,相对弱势,如果再去放弃,他们得到的东西会更少。在某种程度上,它是符合人性的。
但我们的精英群体不应该在这个问题上犯糊涂,受教育那么多年,应该懂得是非。比如说在政府当官的这些人,他们在大学里好多都是优秀学生,青年中的精英分子,他们在台讲官话、套话,自己都不信,但是天天这样堂堂皇皇、自得其乐地说,且把这样说理解成一种素质。你说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社会导向。
人物周刊:这是你倡导《中国文化宪章》的原因吗?
王功权: 文化是什么?文化是一个民族的凝聚力,形成一个民族最根本的东西。文化是没有办法把过去跟今天一刀两断,然后今天重长出来的。它是一些习惯、民俗、世世代代传承下来的东西,那么你想在这上面用马克思主义指导的,然后建立这样的一些东西,这些东西不是系统文化,它是一种实用文化。
我是想说,我们能不能够跨越我们上千年的皇权专制的历史,往前看一看,在我们文化的基因里面有什么;有没有符合普世价值的东西,有没有今天仍然可以去传承和沿用的一些东西。我认为中国文化的核心是炎黄文化,在炎黄时期,是指天赋予人的自由平等博爱的权利法则。在这样共同认知的基础上,炎黄文化复兴将是不可阻挡的。
人物周刊:你理解的普世价值是什么?
王功权:彻底的普式价值,是超越时间和空间,它就是人跟自然的关系,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人的身、心、灵的关系,就这么几个层面,并且建立在这些基础上的一种认知价值。这么多年来,在人类整个历史长河过程中,这是最基本的认知,从来没有消失过。
在我们远古时代,母亲对孩子的爱,一定是跟今天母亲对孩子的爱是一样的。在我们远古时代,男女在一起,生离死别的这种相爱,包括性生活的幸福程度,跟今天一定是一样,差别是他那个时候可能是在草地上,铺着树叶,今天在席梦思床上而已。
人物周刊:你近年在各个场合呼吁解决在京外地籍学生的教育平等权问题,并关心一些维权人士,在你的微博里,这一直是个主线。但对你做的事情,也有人质疑是政治投机?
王功权:我是一个职业投资人,有自己非常理性的一面,做一个事情我要判断自己投入产出的可能性。如果说我推动公民社会建设,是想在政治上捞一票的话,我肯定不是这个做法,我可以用一种更为隐蔽的方式,直接去摘桃。再说,我有这么多的缺点,我作风上有错误,我也不是一个完人,自己任性的时候比较多,我怎么可能适合去做一个政治家?
所求无非心安
知识分子和商人这两种身份的纠结,贯穿了王功权多年的商业生涯,最后,他皈依了宗教。
2005年,王功权皈依藏传佛教的益西加木措门下。王功权特别感谢自己的师父,他很敬重自己的师父,在他看来,师父活得特别圣洁,没有为挣钱和名望去东奔西走。师父像一面镜子,让他看到了生命更本真的东西,他做的所有的推动公民社会的事情,所求无非心安。
人物周刊:你如何理解快乐这个词?
王功权:我常说,在高尔夫球场打高尔夫的人快乐,还是拿个鞭子、吹着口哨的放羊倌快乐,这种快乐程度哪个大真不好讲,方式和手段其实和快乐的程度是没有关系的。常识告诉我们,欲望多,一定是苦恼多。但是你说拥有很多的钱,就多么快乐,也不见得,我是见过钱的,我很多朋友也很有钱,我没觉得大家有多快乐。
人物周刊:你的人生哲学是什么?
王功权:大家说我是性情中人,喜欢按照自己的心性去生活。比如说我在大街上散步,跟旅行的人、民工,甚至是乞丐,坐一块聊天,在旁边小店随便整点啥就能吃。我不太讲究排场,包括融资、投资的过程中,我到哪儿不用车接车送,反正谈完事就拉倒。
要说我的人生哲学是什么?我希望自己是智慧的,或者尽可能智慧,感情困境除外。我发现我有一个软肋,就是在情感这一方面,我个人的婚姻家庭爱情方面的问题,我觉得自己处理得挺糟糕。我希望能够做违心的事情少一点,我做不到彻底不违心,而且好多时候还是违心地做一些事情。这也可能是我现在逐渐淡出商业这个职业的原因。
人物周刊:不从事商业了,将来你会去做什么?
王功权:我可能会做一些文化方面的研究和创作,包括写作;还有推进公民社会的建设的事情。另外,这么多年太累了,我想花更多一点时间,遵从自己的心,去旅游,去报答一些曾想报答的人。我现在在努力地调整和转换自己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