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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建筑业畸形现状:福禄寿酒店折射庸俗心态

http://www.sina.com.cn  2012年05月23日17:04  中国周刊
中国周刊2012年第五期封面 中国周刊2012年第五期封面

坐落在燕郊天子湖畔的天子大酒店。中国周刊记者/杨洋 摄 坐落在燕郊天子湖畔的天子大酒店。中国周刊记者/杨洋 摄

  如果建筑有恙

  中国周刊 徐一龙

  有什么样的时代,就有什么样的建筑。

  那些人们在地面上搞出来的巨大突起,就像一座座无字的纪念碑,分明各有所指。

  还有那些被拆掉的建筑,为什么建和为什么拆,就如一个硬币的两面。

  当我们身边建起了大量令人吃惊的建筑,拆掉令人惋惜的房子,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了。

  很久以前,我们并不关心建筑,或者说,没有关心的必要。无论是栖身之所还是楼堂馆所,你只有被动地接受与等待。

  而随着商品住宅的热销和公共意识的提高,建筑已与人们的利益紧密结合。

  原因很简单,建筑是个大事情。

  无论对于社会还是个人,一幢建筑都意味着巨大的财力、精力。它一旦建成就很难抹去,而当你尝试抹掉它,又意味着巨大财力和精力的付出。

  即使最无动于衷的人,也很难在看到位于河北燕郊的“福禄寿”酒店——那是一座巨大的雕像一般的大厦——而不为所动。它就耸立在那里,闯入你的视野,搅动你的内心,甚至会逼着你去想,为什么,我们的时代诞生这样的建筑?

  建筑从来不是单纯砖石、水泥与钢筋的混合物,它是文化、是民生、是政治,它是天然的公共事务。

  时代往往决定了它的建筑是什么样的。过去三年,摄影师白小刺走遍中国,拍摄各地政府大楼。他们往往有着宽阔的广场、威严的外观,有些外观过于威严而显得可笑,比如,它几乎是白宫的仿制品,或是一个小型的天安门。没有地方政府富裕的财政,就不会有这样的建筑。而那些资金,有很多来自于扒掉其他建筑,出售其下的土地。

  建筑也能反映时代的细节,无论毗邻北京的福禄寿大酒店,还是沈阳那座酷似一枚铜钱的大厦,他们屡屡登上各类“最丑建筑”的榜单。可丑陋的不止是建筑,它们只是如实反映了现实的一种价值取向,将“中国当代人庸俗可笑迷恋金钱的心态刻画在了那里”。

  当那只巨大的手在改变我们身边的建筑时,人们也开始反思和反击。

  在北京,人们对公共建筑的批评,令人印象深刻的起源,或是针对国家大剧院——那个比邻故宫的奇特建筑。批评者说,这个类似外星飞船般的巨蛋破坏了北京旧城的风貌。这其实是一个奢侈的批评。过去几十年前,对于北京旧城风貌的破坏一直在公然进行。施政者一直无法想象传统建筑如何能够与一个工业化的城市共存。北京义无反顾地拆掉了城墙——那是一个古城最大的建筑了——而现在,北京市宣称要耗巨资重新修复部分城门。

  在建筑上,如何让传统与现代融合可不像“中西医结合疗效好”那样简单。在南京、在长沙,旧城墙的存废之争正在进行。在广州,政府正试图推动一项政策在历史文化街区内将新房子“建新如故”。马上就有人批评,这么做只会让真古董淹没在假古董之中。关于传统建筑,该如何总结过往的教训,一直没有共识。

  我们为了生活而建房子,而房子又改变了我们的生活。

  建筑设计师王澍在杭州设计了一个特别的楼盘,奇特之处,是为每四户居民们都留下了可以聊天的院子。想一想,真是可笑。过去十多年,中国城市里邻里关系变得疏远,很重要的原因,是没有了一个昔日的大杂院。

  丢掉放大器和听诊器吧,只要看看我们周遭的建筑,就可以多少理解下我们的时代。创造力在衰减——城市里的建筑变得千篇一律;富裕并不意味着文明——规模庞大的建筑更像是在炫耀;传统尴尬地在现代都市的十字路口打着转——古建被推倒,仿古建筑被竖起;公共政策的受益者人数过少而面目模糊——从经济适用房到保障住房,平民建筑的数量总是赶不上需求;还有人们权利的缺失——对于那些用税款建造的庞大建筑物,到底谁有发言权……

  一名建筑师说,建筑不过两个功能,一是庇护人们的身体,二是庇护人们的心灵。两个功能,次序不能颠倒。这是建筑的理想,也是我们生活的理想。如果建筑有恙,病在何处?

  谁的“福禄寿”

  这幢11年前建成的奇特的大楼,将“中国当代人庸俗可笑迷恋金钱的心态刻画在了那里”。

  中国周刊记者 杨洋 河北燕郊报道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你很难相信,“福禄寿”三星像《西游记》中的巨灵神一般站在眼前。几只鸽子扑腾着翅膀落在“福禄寿”巨大的头上,脸上的白色瓷砖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光。三星发黑的鼻子显示出这座建筑建成的时间不短了,而对它的争议也如建筑的年头一样长久。

  2001年,“福禄寿”天子大酒店刚刚建成,就引发一片哗然。争议持续发酵了十多年。去年,建筑类综合网站“畅言网”将其评选为中国十大丑陋建筑之一。在南方都市报发起的首届建筑灰砖奖的网络投票中,“天子大酒店”的票数遥遥领先。

  发现“福禄寿”

  一名艺术家的敏感,让这个大厦刚刚完工就进入了公众视野。

  2000年的秋天,新媒体艺术家王功新的妻子开车路过燕郊,车窗外突然飞快闪过一座巨大雕像的影子,“影影绰绰的像是三个神仙。”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夫妻二人和一个美国朋友专程驱车回到这里,想看看清楚,那雕像到底是什么。

  车子经过了一座人工湖和几排欧式花园别墅后,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王功新停了车,三人打开车门,抬头一开,不约而同地“啊”的一声跌坐回车里。在漆黑的夜里,“三个巨大的老头儿剪影压下来”。原来,在夜幕中,他们已经把车开到了这座“雕塑”的脚下。因为太黑看不清楚,他们随后离开。

  第二天,王功新又一次驱车来到这座“雕塑”跟前。这次他看得真切,在半米多高的草丛后,一座以“福星、寿星、禄星”为造型的巨大建筑立在眼前。向施工的人员一打听,这是一座尚未落成的酒店。“太虚幻了”。王功新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见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半年多以后,成都“城市公共环境艺术论坛”的主办方邀请王功新参加展览。王功新想起了“福禄寿”,他决定去拍一个视频。再次来到这里,酒店已经营业,但客人并不是很多。他把摄像机架在“福禄寿”的正面,固定机位拍摄。镜头里时而有服务员和三两个客人出入,还有往来的车辆。王功新的目的“是为了证明,拍摄的不是一张照片”。

  酒店前厅的经理出来询问,王功新说自己是个导游,拍摄视频帮酒店宣传宣传。“他们非常高兴,将酒店的宣传册拿给我看”。最终,酒店经理用带有燕郊口音的画外音对酒店进行了详细的介绍,并介绍寿星手捧的仙桃是酒店最贵的客房“寿桃厅”。在视频里,寿桃厅的窗子就像桃子上的两个虫子眼。

  2001年夏,成都城市公共环境艺术论坛,王功新将“天子大酒店一分钟纪实”在展览上投影反复播放。投影设备前摆了四五十张桌子,每张桌子上都摆着一张从“福禄寿”天子大酒店拿来的免费宣传单。这个新媒体艺术的形式,“就像是在宣传酒店和楼盘。”

  最初,论坛上的建筑师们都以为这只是他的一个视觉作品,“你做得太像了!”王功新哭笑不得地解释,“这不是编的,是真的。”大多数人还是充满狐疑,“简直太不可相信了。”王功新只能拿起宣传册再次解释:“这里有酒店的地址和电话,不信你们就打电话。”

  中国艺术研究院建筑艺术研究所副所长王明贤参加了这次展览。他清晰地记得建筑师们见到这个视频时的“哄堂大笑”。如果只是照片,没有视频,几乎没人相信这是真正的建筑。

  此后,王功新时常带一些美国的建筑师朋友参观“福禄寿”天子大酒店。“他们说的第一句话几乎一样:“Oh, my God!”

  显然即使是普通的网民,也能感受到这幢建筑带来的强烈冲击。

  争议

  首次被动的亮相后,在“ABBS”建筑论坛上,掀起了一股讨论“福禄寿”天子大酒店的风潮。有建筑师在论坛上评论:“(这是)对所有建筑师们莫大的讽刺!”

  很快,关于福禄寿大楼的帖子被转发到非建筑的网络论坛上,同样引发热议。

  北京大学建筑学研究中心副教授董豫赣首次看见这座建筑时发出感慨:“天地良心,当时我不知道它们本身就是天子大酒店的建筑,我以为这肯定是艺术家兄弟们的玩笑,而且这玩笑也不高明。”

  2001年11月15日,天子大酒店获得上海大世界基尼斯“最大象形建筑奖”,并不是所有人都分得清楚吉尼斯和基尼斯,前者是人们熟悉的国际上认证各种奇特世界纪录的机构,而后者是个名字相近的国内机构。

  不过,这并不影响天子大酒店用这个机会,为自己做了一波宣传。

  时隔多年,北京林业大学园林学院教授朱建宁告诉《中国周刊》记者,某位前国家领导人在会见归国留学人员的一次会议上提到,自己坐车去北戴河时路过燕郊,看到了巨大的“福禄寿”三星,看起来和国家的精神文明建设不相符,该领导要求精神文明办去调查。朱建宁并没有听到调查结果。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筑法》及《城乡规划法》等法规,建筑外观需要到政府建设部门的规划科报批。时隔十年,河北三河市燕郊国家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住房和规划建设局的工作人员只是确认,“开发商拿到土地以后,要来办理建筑规划的相关手续。”对于,天子大酒店是如何通过外观批准的,建设局的工作人员不愿回应。

  此前,天子大酒店的管理人员,曾经公开表示,酒店的设计创意来自开发商。而现在,开发商不愿意解释创意到底如何而来。

  图腾

  天子大酒店是这个区域最早的建筑,此后,酒店附近建成了一个住宅小区天子庄园。对于这个奇特的邻居,一些流言也在传播,几名老者都相信,“听说这小区不干净,三座佛像是镇宅的”。

  而无论如何,没有人能够改变这个事实——他们需要与福禄寿大厦朝夕相伴。每天傍晚,酒店前开启了两盏大功率探照灯,整座建筑呈现出鬼魅的幽绿色。

  四月底的一天,《中国周刊》记者来到天子大酒店。寿星公右脚边的双开玻璃门是进入酒店唯一的入口。在空间局促的前台,墙上挂着“上海大世界基尼斯之最”的获奖证书,靠近门口摆放的水牌上写着:“天子庄园经佛界开光后,保佑每一位入住天子之贵宾,入住一天,沾一份仙家之福。”

  酒店坐北朝南共十层,一层为前台,二层已经改为办公室,由京郊房地产开发公司和酒店投资商万众投资有限公司共同使用。记者看到二层的办公室开着门,室内的窗户遮蔽在带有福字、寿字的衣饰图案之后,采光并不好。服务员告知记者,目前整座酒店只有五层的6个标准间对外开放,“其他的客房物品不全,没有安装热水器,你住了也没办法洗澡。”记者入住的当晚,整个大楼没有其他客人,只有两个房间住了酒店的内部人员。

  在整整一个周末,《中国周刊》记者几乎是那里唯一的客人。

  在天子大酒店周围,距离最近的是3.2公里的福成国际大酒店。该酒店前台告知记者,天子大酒店早已不具备行业竞争力。在附近开会的客人多入住福成国际大酒店和京东第一温泉。天子大酒店对面,还有一家稍低档次的燕龙大酒店。他们也没有将天子大酒店当作竞争对手,无论房间数量还是价格,燕龙大酒店更具优势。

  2010年,建筑类综合网站“畅言网”发起了“十大丑陋建筑”的评选活动。中国艺术研究院建筑艺术研究所副所长王明贤参与了评选。“天子大酒店由七位评审全票通过”。王明贤说,上榜的理由是“太过于具象,把民间对金钱、权势的迷恋夸张地表现出来”。

  在王明贤看来,“中国建筑存在两大问题,一是对传统建筑的拆除,二是建造了大量的仿古建筑。天子大酒店并不是对传统文化精神的继承,但它是中国当代建筑历史不可或缺的一座建筑。建筑是石头的历史,天子大酒店把中国当代人庸俗可笑迷恋金钱的心态刻画在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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