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统计,整个定州市一共有8人在3月8日乘坐MH370,且全部为出国务工人员。“其实刨去中介费和机票,他们和在国内的工地打工挣得差不了太多。大家愿意去的主要原因是在国内,每天都要干12个小时。”在村里,不少人都表示,即便发生了客机失联,但出国务工的机会依然十分诱人。
“木生火,越来越旺”
“要是我也在那架飞机上就好了。”王永强的妻子杨丽静在麦田里哭着说。
在一顶褪色的遮阳帽下,那是一张没有皱纹的圆脸,被晒的有些发红。马航失联后的第96天,她自责、绝望、伴随着疲惫。
因为收割机十分紧缺,杨丽静直到昨晚才轮到可以收割。她家里一共有16亩地,10亩是自己的,6亩是租别人的。大致的费用为,收割一亩地50块,播种20块。
在白炽灯的照射下,直到凌晨一点,所有的麦子才被割完。早上5点,杨丽静还要指挥机器,在田里迅速种满玉米。
如果不是客机失联。王永强一定会像往常一样,出现在田里。在去新加坡之前,每年6月,他都会请假回到家里帮忙。
那也是杨丽静除了春节外,仅有的能和丈夫团聚的日子。在她的眼中,回到家里的丈夫,体贴、不惜力,没有一点“大男子主义”,从不像村里的一些男人,坐在梗上,指挥着老婆。
杨丽静说,自从第一次约会起,她就认准了他。
2006年,他们按照习俗,在村里的介绍人家里,见了第一面。当时王永强对她说,自己在北京的一家电器厂打工,希望她能有机会过去看看。“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为了找媳妇才去工厂的。”回忆起那一幕,杨丽静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对于村里的年轻人来说,能在北京的工厂打工,是一件特别荣耀的事情,也最容易在村里找到对象。
为此,与杨丽静见面前,王永强辞去了原本在建筑工地的工作,在北京的一家工厂里,制作起了压缩板。
这确实加快了他们相恋的速度。在见面的第二天,王永强提出一起去定州逛逛,杨丽静答应了。“他一共花了7、800。”在商场里,尽管杨丽静一再表示太贵了,但王永强还是为杨丽静买了裙子、短袖衬衫。
“不贵、不贵”,王永强着急地向收营台跑去。“在农村,第一次见面就花这么多钱,也是一种表示。”那一刻,杨丽静明白,对方也喜欢她。
1个月后,两个人便订了婚。
杨丽静特别记得,当时算命先生说,王永强是火命,她是木命,是大吉。“木生火,越来越旺。”
半年后,他们在村里举行了婚礼,很快杨丽静便生下了一个闺女。“他高兴坏了,我们都特别喜欢女孩。”
王永强给闺女起了“命根儿”的小名。每次回来,都会抱着她,‘命根儿’、‘命根儿。’”地喊着没完。
6岁的女儿至今还不清楚事情的因果。她总是拿杨丽静的手机,试图和爸爸说话。“有一次,我看到她拿起电话,一个人说话。我问她干嘛呢,她说我在和爸爸说话。”
“他说多亏我让他出了国”
“是我害了他!”提起丈夫在新加坡的生活,杨丽静总会反复念叨这句话。
在她看来,正是因为自己的提议,丈夫才会远赴马来西亚。
女儿降生后,杨丽静第一次向丈夫提起出国务工的事情。“一开始,他有些舍不得女儿,因为在北京打工,他一年至少可以回来两次。但那时我们生活确实太困难了,种地一年只有1万块的收成,加上他的收入,也仅仅够生活费。”
几经考虑之后,王永强答应了。决定给中介打电话的那天,他告诉杨丽静,在家里,两个人都苦。他出国,好歹她可以轻松些。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永远都向着我。”杨丽静说,每次给她买衣服时,丈夫从来都不会拒绝,“倒给他买时,凡是贵的,他都说不好看,其实他根本就不在乎样式,就是为了省钱。”
在新加坡,王永强每个月都按时把工资打到杨丽静的卡里,自己只留下200新币,约900块的生活费。
工作并不轻松。作为一名年轻的建筑工,王永强负责的都是体力活。在他用手机传回来的照片里,杨丽静发现他瘦了不少。
“他怕热,一热就吃不下饭。他们在宿舍里集资买了台空调,但没用几天,那边的老板就嫌费电,不让他们用了。”
王永强传来的,更多都是快乐。通过手机,他经常把新加坡的夜景拍给杨丽静。老婆担心夜里危险,让他不要出门时,他总会强调,这里有多么安全。
“他老跟我说,在新加坡,丢了钱包都不担心。”王永强告诉杨丽静,他的一位工友曾丢过一次钱包,结果人家很快就送到了工地上,一分钱都没有少。
“我当时就觉得不可思议。”直到今天,杨丽静还怀疑,这是丈夫为了让自己安心,故意编的故事。
回国前,王永强曾告诉她,自己已经私下里联系好了另一家公司,收入比现在还多,而且不用再交中介费。等种完玉米后,就立刻去报到。
“他总说,多亏我让他出了国。”杨丽静还记得,王永强有一天告诉他,只要有机会,就会把她和家人都接过去。
“我就是想去站站”
杨丽静说,即便丈夫回不来了,她也会替他尽完孝道。
由于婆婆在4年前去世,王永强又一直在北京打工,所以在过去的几年里,杨丽静基本上是与公公朝夕相伴。因为常年劳作,杨丽静的公公患有严重的腰椎间盘突出和膝盖损伤。在田间,更多的时候,他都只能看着儿媳一个人忙绿。
一个月前,定州市委书记曾赶来慰问过他,送来了一些大米和食用油,并许偌会尽快为他办理低保。
对于未来,老人一口咬定,飞机一直还在。在飞机失联后,他曾和杨丽静一起在北京的春晖园和丽都饭店,期待着奇迹的发生。
对于儿媳的照顾,他十分满意。他多次感叹,如果没有儿媳,他根本就不想再活下去。
杨丽静依旧在田里忙碌着。到天黑前,她需要将刚刚播上玉米的16亩,全部浇满水。
其实这些工作,她完全可以花上一些钱,交给别人去做,
在这个特殊的时刻。杨丽静的公公也对儿媳的坚持,有些疑惑。
他并不知道,在巨大的悲伤面前,杨丽静正在“惩罚”着自己。
杨丽静自己也承认,做的多一点,心里就能好受一点儿。
她并不十分清楚,最该受到惩罚的并不是她。
在过去的一个月,她曾参加过几次在北京的集会。在顺义马航家属联络中心的门外,她很少说话,仅仅是在愤怒的人群里,站上一个又一个下午。
由于不会上网,她很难搞清楚,到底哪一个是谣言,哪一个是现实。 每当消息复杂得令她无法理解时,她总是觉得,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丈夫便不会与这个新闻、这座城市、这些猜测联系到一起。
“我就是想去那站站。”杨丽静觉得如果自己不是一个“罪人”,那么她不会在家属中感觉到孤独。
她似乎忘记了,丈夫并不是村里唯一出国务工的农民,也忘记了能离开土地,来到这座城市,曾是丈夫的骄傲。
(注:应受访者要求,杨丽静系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