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华44年CNN记者吉米:中国人光向钱看是不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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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华44年CNN记者吉米:中国人光向钱看是不够的

第41期

2015年01月22日22:48我有话说(0人参与)
导读

64岁的吉米,在中国待了44年,其中33年的时间,他先后作为《时代》周刊和CNN的驻华记者报道着中国的巨变。他在中国的经历被媒体称为“传奇”,1971年流亡中国;1977年进入北大,与李克强、薄熙来是同学;1982年开始记者生涯,采访多位中国政要。在他眼中,崛起的中国面临着一场精神危机。

开篇语

  吉米的办公室,远不如他在中国的名声那么敞亮。

  1月15日,北京东二环的建国门外交公寓,一间10来平方米的办公室略显局促,63岁的吉米被一台挂壁式电视机、一台电脑、堆满书架和写字台的书和资料包围在中间。

  电视正播放着CNN的新闻节目,吉米正是这家美国有线电视新闻国际公司北京分社的首席记者。

CNN北京分社首席记者吉米CNN北京分社首席记者吉米

  与过去漫长的记者生活不同,如今的吉米显得轻松很多。他刚与妻子从菲律宾度假回来,目前为自己的退休做扫尾工作。

  最近,吉米正从一套四室一厅的大房子里搬出,搬进一间两室一厅的小房子去。“租金会少一半。”吉米用标准的普通话告诉新浪网。

  他始终没有在中国置办下房产。尽管在中国的43年里,吉米从菲律宾流亡学生,成长为资历最深的CNN北京分社首席记者。

  “没有买房子,(那样)太傻了。如果早买房子的话,我已经是百万富翁了。”吉米说,他不可能变成一个中国人,尽管他是在中国待的时间最长的外国记者。

  从1971年开始,吉米在中国待了近44年,先后见证了中国5任领导人,也目睹了中国44年来的巨变。他在时代周刊北京分社工作了近20年,2001年转到CNN。

  吉米在中国的经历被媒体称为“传奇”,1977年在北大留学,与学生会干部李克强同期就读,经常与同班的薄熙来交流;1982年开始记者工作,报道江青自杀他比新华社早了好几天;33年的记者生涯,他采访过江泽民,随朱镕基出访、参加过胡锦涛、习近平的招待会,也采访过春运返乡的农民工和投诉拆迁问题的上访者;2013年的十二届人大一次会议上,傅莹点名,“我想请一位老朋友提问,因为我们好久没见了”,把最后一个提问机会给了他,“希望你的问题客气一点。”

  吉米说,他一直用外国人的视角,旁观着中国的巨变。

流亡中国12年后决定一直待下去

新浪网: 你是什么时候到的中国,北京是第一站吗?

吉米: 1971年,第一站就是北京。通过香港,经过广州、深圳,然后飞到北京,1971年8月21号晚上到了北京。

新浪网: 当时是作为学生来交流?

吉米: 学生交流,15个学生访华三个星期。那时我20岁。

1971年,吉米与菲律宾同学来到中国1971年,吉米与菲律宾同学来到中国

新浪网: 在菲律宾,是作为优秀学生选派来华访问的?

吉米: 我当时大学四年级,是学生领袖。当时的菲律宾社会比较动荡,我和当时的青年人一样,在菲律宾闹了学潮或者说青年运动。我们都反对越战、反对菲律宾政府的腐败、主张土地改革,也反对美国在菲律宾的军事基地,为了那些主题,我们组织了一系列活动,上街示威游行、发表文章。 我刚刚到中国不久,菲律宾国内发生巨变,当时的菲律宾总统实行军法管制,同时逮捕了很多人,包括学生运动领袖。政府有一个黑名单,我和另外四个人的名字在名单上,我们就回不去了。

新浪网: 你在中国44年,期间没有想过离开中国吗?

吉米: 早一些时候也会想家,一直到上大学也是想回国或者到其他国家去,但当我能回去的时候——1983年,就决定在中国待下去了。 因为当时我的记者职业已经开始了,在美国《时代》周刊北京分社工作。我没有很充分的理由去别的地方或者回国。当时我已经意识到,中国这么大的国家肯定是新闻的亮点。2001年,我又到了CNN。

文革期间受保护,下放湖南农村交朋友

新浪网: 上世纪70年代,你来到中国时,觉得中国和菲律宾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吉米: 除了政治制度和社会文化传统不一样,我们菲律宾喜欢外面的生活,吃饭、唱歌、跳舞,生活比较轻松。但中国生活和政治气氛不一样,喜欢谈严肃的,谈政治,连舞会都很少,很少有轻松的感觉。

新浪网: 你来到中国的时候,正是中国文化大革命时期。当时对文革怎么看?

吉米: 不是说文革要一分为二地看么?当时以为是有一定的正面用处或者是出发点,后来听朋友们讲对他们的生活、职业、未来都造成了不少灾难或者说困难,慢慢才体会到文革的后果。我们在(文革的)外围,或多或少地有限制,比如在生活和文化上有各种限制。

1981年,吉米是《新闻周刊》北京分社的新人记者1981年,吉米是《新闻周刊》北京分社的新人记者

新浪网: 文革是很混乱的时代,您有没有因为一些言论或行为受到伤害?

吉米: 没有。从开始我们的接待单位——中国友好协会,就劝我们不要参与。我同文革有一定的距离。当时到了中国,还是很照顾外国人。

新浪网: 一直受到协会的保护?

吉米: 可以这么说。我们刚到不久,文革的形式有巨大变化,林彪事件之后,那种最乱的局面都停止了。文革继续下去,可能在“上边”比较厉害,普通人的生活偶尔有运动,没有60年代末那么乱了。从1971年到1976年文革结束,我体会了文革的后半段生活。

新浪网: 在那段时间有没有感到害怕?

吉米: 我们回不去了之后,1971年12月份就去湖南衡阳郊区的一个湘江农场下乡干活,体会当时当地的生活,一般上午下地,下午学习汉语。一直到1972年秋天。下乡相当苦,虽然他们也比较照顾我们。当时我没有害怕,只是经常想家,另一个感觉就是寂寞。生活很单调,没有太多的娱乐活动,还有对未来比较模糊。

新浪网: 当时中国人还很少接触外国人,当地人对你们的态度是怎样的?

吉米: 当地的人对我们很好客,很友好。对我们也比较好奇,他们没有见过外国人,更别提去外国。

新浪网: 有没有交过当地的朋友?

吉米: 有,一些农民、会计、当地的干部。湖南省外办前主任唐杉,比我大20岁,我叫他老恩人。现在有时候到北京来就经常聚一聚。 他照顾我们的生活,照顾我们一切所需要的东西,后来我们经常交流思想,他也给我提供了不少的建议,了解中国。因为七八十年代的时候,一般老百姓跟外国人接触都会有防备,或者很谨慎,但他不管,很哥们儿。

新浪网: 比如担心和外国人接触,被认为是间谍?

吉米: 对。

 

和薄熙来是同学,他找我聊天练英语

新浪网: 你是1977年进入北京大学学习的?那时中国刚刚恢复高考。

吉米: 是的,我作为外国人,没有参加高考,只是考了我的中文水平。因为来到中国以前我已经上过大学了,在中国也想深造,就报名上北大本科。我被北大历史系录取。当时外国留学生大概有200多个。那时,我是二十六七岁。在学生里面算中等年纪,有的学生30多岁,还有中学刚毕业的,才十几岁。但是大部分是和我年龄差不多的。

1987年,吉米(右)和同事采访首次对外国记者开放的中国共产党全国代表大会1987年,吉米(右)和同事采访首次对外国记者开放的中国共产党全国代表大会

新浪网: 在北大时,你和李克强、薄熙来都是同学?

吉米: 是的。李克强是法律系,和薄熙来一起上过一些历史的课程。

新浪网: 你当时知道李克强吗?

吉米: 知道,因为他是学生会的干部。当时只知道他是一个比较积极、稳重的学生。

新浪网: 你和薄熙来是同班同学?

吉米: 他是世界史专业,我是中国史专业,某些课程是同班上课。 平常吃饭的时候也有接触的机会,当时有饭票,自己带饭盒买饭。在圆桌边吃,没有凳子就站着吃,一边吃一边聊。薄熙来是属于比较敢说(外语)。因为我是外国人,有的同学也会来找我练练外语,有时候聊聊政治历史,或者我的国家情况怎么样,但我想他们的目的就是练习外语。

新浪网: 你当时和薄熙来聊些什么政治话题?

吉米: 具体话题不太记得,当时由于中国刚刚进入改革开放阶段,邓小平刚刚复出,毛主席去世一年。我们的很多话题不是讲学校,都是讲国家大事,或者中国往哪个方向走,中国怎么改革,中国前几年的状况为什么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跟课程有时候有关,有时候无关。我觉得我在课外获得的比在课内多。

新浪网: 你当时觉得中国应该往哪个方向发展?

吉米: 当时我跟中国人一样,不知道中国应该往哪个方向改革,只知道中国在某些地方是失败了或者是出现问题了,关键是,那个时候谈改革开放,开放是需要的,向国外学什么,保留什么。

新浪网: 你当时在中国也很关心政治?

吉米: 当然了,当时的大学生不关心政治就是很特别的了,当时大学和国家的气氛就是讲政治,正好国家是处于该改变而不知道怎么改的阶段。

新浪网: 你经历过中国上世纪70、80、90年代,还有21世纪的前两个十年,中国发展很迅速,最喜欢哪个年代?

吉米: 最喜欢七八十年代,在北大的时候,对我来说是最开心的一个阶段。 一方面既接触了很多人、事,经历很广,正好中国处在一种马上要爆发力量的阶段。我的同学都是从各个地方,有丰富社会经验考上的北大,所以我从他们那里得到了不少精神财富和知识。 更重要的是,我对中国的了解从那个时候有所加深。当时的生活也比较轻松,没有太多的包袱和负担。住在宿舍,上课,课外活动。中国也允许有一些舞会,电影也开始放了,人之间的关系也开始正常化了。

新浪网: 那个时候的大学可能比现在还要开放,百家争鸣。

吉米: 在北大,当时搞了一个选人民代表的竞选,我们都很兴奋。有几个大学生竞选当地的地方人大代表,实际上是很简单、很基层的,但也是很独特的事情,或者说实验。只有那么一次。 最重要的是,竞选的过程,像是竞选总统的感觉。在礼堂里面,学生们递交问题,现场回答。(问题)都是些国家大事的问题,都是很大的问题。那是时代的一个产物,当时都在摸索、在实验,那也是北大的传统。很激动人心的。

办公室经常接到上访、拆迁投诉电话

新浪网: 上世纪80年代全国两会刚刚向外媒开放采访时,你就参与了报道,那个时候的两会与现在有何不同?

吉米: 没有现在的开放,最早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开完之后就会宣布胜利闭幕。后来是提前宣布,有点透明度了,有些话题就可以提前知道,提前知道哪一天开始,哪一天闭幕。近几年开始也搞些发布会,虽然不完善,但比以前有努力和进步。

吉米曾采访任上海市长时期的中国前领导人江泽民吉米曾采访任上海市长时期的中国前领导人江泽民

新浪网: 你接触过哪些中国领导人?

吉米: 接触有不同方式,参加过发布会或者记者招待会,真正单独采访过得就是江泽民,当时他担任上海市长。朱镕基参加过一系列记者发布会,跟随他访美;胡锦涛、习近平只是听过他们在与记者见面时的发言,没有单独采访。

新浪网: 采访过中国老百姓们吗?

吉米: 有很多事情,环保、拆迁……还有很多软新闻,比如写电影方面的。

新浪网: 有没有接触过社会底层的人,比如农民工?

吉米: 当然了。春运期间,跟着农民回家,了解他们的生活,有的时候他们闹罢工,也跟他们接触。也接到他们的电话、投诉,经常有。他们可能会在不得不的情况下,找到媒体。会有拆迁的问题、上访等各种各样的问题。

新浪网: 有一个说法,外媒一直关注中国的负面,外国领导人就觉得中国是一个落后的国家,然而突然有一天中国的GDP世界第二了。在你看来,这是真实的情况吗?

吉米: 这是真实的一部分,中国崛起成为经济发展的世界第二的大国,不见得中国就没有穷人了,或者没有问题了,何况我们经常接到投诉电话。 中国确实崛起了,比以前富多了。我想中国领导人也认可这一点,虽然中国发展很快,但也面临很多问题。

中国面临的问题:精神危机、追求金钱

新浪网: 你在中国生活了这么长时间,是融入了中国,还是始终用一个外媒的旁观者的角度看待中国?

吉米: 我不可能变成一个中国人,但我觉得我相当了解中国人的思维。 我能从中国人的角度看问题,不一定是同意或者都接受,但我还是能比较准确地看准中国人的想法,这是我的优点。我还是外国人,虽然我在中国生活了40年,但我从小在菲律宾长大,我的思维方式毕竟还是我们国内的。

CNN同事送别吉米CNN同事送别吉米

新浪网: 你认为和中国人在价值观上有什么区别?

吉米: 不会有根本上的区别,只不过是近几年,中国国内的价值观有些混乱。 我们比较重视家庭和个人之间的关系,追求和主张和他人相处,为社会做出贡献,追求所谓比自己更高的(价值)。 中国传统的价值观应该也是一样的,只是近几年中国有一些人,有些模糊,找不到个人的(价值)。我想中国的官方媒体和中国政府也意识到这一点——精神危机。 我觉得,中国最起码一部分人还在摸索。中国最大的挑战,是怎么能把这么大的国家保持一种明确的凝聚力,光追求金钱肯定是不够的。我想,近几年中国面临着这样一个问题。

新浪网: 你现在已经正式退休了吗?

吉米: 还在过渡,还有一些没有做完的事情。

新浪网: 以后你会关心政治、疏于享受生活吗?

吉米: 现在就可以享受了,退休的一个理由就是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以前想做的事情很多,但因为工作的原因。可以先休息休息,然后可以写写文章,写写书,或者演讲,可以跟学生们接触。回到大学,不一定是正式的身份,可以跟智囊团和学术界接触。我希望能够跟中国继续下去。

新浪网: 退休后,还会在中国待多久?

吉米: 最近的几个月里还会待在中国,和夫人还会在北京。 现在我们搬了家,简化生活,把一些东西,有好几箱书准备赠送给北京大学。从大房子里搬到小房子里,原来是四室一厅的房子,刚刚搬到一个两室一厅的房子。现在孩子都不在北京了,大学毕业之后自己也有工作,在美国,不需要那么大的房子了。这是个比较实惠的一个办法。

新浪网: 都是租的房子?

吉米: 租的。没有买房子,太傻了。如果早买房子的话,我已经是百万富翁了,当时没想到,现在也晚了,太贵了。

(新浪网 刘洋 杨箬洵 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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