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拉克在扬州博物馆观看战国时期的出土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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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承源先生向希拉克总统赠送《中国青铜器全集》

1991年11月5日希拉克参观兵马俑博物馆

　　(文/赵立)

　　法兰西第五共和国的历任总统，从戴高乐、蓬皮杜，到德斯坦、密特朗，都有着剪不断的中国情结。尤其是现任总统希拉克，他对中国文化的热爱可以说已到了痴迷的程度:除了对中国的历史、诗词和书法颇有研究之外，希拉克对中国考古尤其热爱，对青铜器更是情有独钟,而且已能就此和我国的顶尖专家进行学术交流。

　　希拉克1932年出生于一个富豪家庭，是家中的独子，父亲曾任法国商业银行总管。在希拉克的少年时代，父亲聘请了一位白俄家教指导他研习东方文化，这位家教每周都要带他去离家不远的吉美博物馆(法国专门收藏亚洲文物的国家博物馆)参观。从那时起，希拉克就迷恋上了中国文化。

　　希拉克毕业于巴黎政治学院，很早就投身政治，但一生的至爱恐怕还是学术研究。据说，早在20世纪70年代初，希拉克就曾到中国的一个偏远地区从事过考古方面的考察和研究，至今那里的留言簿上还有他的签名。

　　1978年，身为法国总理兼巴黎市长的希拉克来华访问，当他听说西安远郊有新文物出土，并且还未对外开放时，很是感兴趣。在时任副总理的邓小平的陪同下，希拉克成为第一个参观秦陵兵马俑的外国人。当看到成百上千、栩栩如生的兵马俑时，其场面的壮观令希拉克十分震惊，他说：“世界上有七大奇迹，秦俑坑的发现可以说是第八大奇迹!”他的这句话后来被我国很多媒体和业内人士广为引用，又有很多外国游客循着他的足迹来中国参观兵马俑。

　　在希拉克任巴黎市长期间，他不断鼓励当地博物馆收藏中国文物，并在法国文博界交了一大批朋友。任职总统后,出于对中国文化的热爱,法中两国在他和中国领导人的共同推动下越走越近。随着知识的积累,希拉克对中国文化的研究也达到了一个新的境界，他需要能和他对话的人，而中国的文博专家无疑是首选。

　　希拉克热爱中国考古，尤爱中国青铜器。陕西是我国考古大省，上海博物馆是世界上青铜器藏品最丰富的博物馆之一。于是，我们的故事就从希拉克和两位中国专家——著名青铜器研究专家、原上海博物馆馆长马承源先生及原陕西考古研究所所长韩伟先生的交往讲起。从这些故事里面，我们可以看见一个政治面目后面隐藏着的性情中人。

　　马承源，著名学者，青铜器研究专家,古文字学家，上海博物馆原馆长。据前任驻法大使吴建民先生说：希拉克非常尊重马先生，我们国家的某个部长去法国，他可能不接见，但马老去,他则一定会接见。

　　很多资料都显示，马承源先生和希拉克的第一次见面是1997年，但实际上在此之前马老和希拉克已经见过两面，具体时间马老已经记不清楚了，只记得一次是“文革”后(应该是1978年)。这两次希拉克参观的都是上海博物馆旧馆(上博新馆于1996年落成)。当时,希拉克并没有引起马老的特别注意，因为他经常需要接待外国元首，而1997年再见面时，希拉克已经收集了马老已出版的所有著作，并对马老及其学术情况非常了解。也许希拉克对青铜器的痴迷是在听了马老的讲解之后开始的，马老在无形之中扮演了导师的角色也未可知。

　　1997年的这次见面，希拉克终于给马老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是一个对中国文物有着相当专业了解的法国总统。进入上博的青铜器陈列馆，希拉克认认真真地一个一个展品看过去，并不断地跟马馆长讨论着：看外形，这个应该是调酒用的(音hé），而那个应该是盛酒用的觚(音gū);根据纹样判断，这件青铜器应该产于商代晚期，而那件应该产于西周早期……

　　这次参观原定时间为半个小时，半个小时过去了，上海外事办的官员拽拽马老的衣服，马老很为难,因为希拉克显然还意兴未尽。隔了一会儿，马老的衣服又被拽了一下，希拉克看到了，赶紧制止这位官员说：“我还要接着参观，我有专机，时间问题没有关系。”结果参观一直进行了一个多小时，专机因此而推迟起飞。这一个多小时希拉克全部用来参观青铜器陈列馆，而无暇去欣赏上博同样闻名于世的字画和瓷器藏品。

　　1998年，在希拉克的促使下，上海博物馆多件青铜器被送到法国池努奇博物馆展出，希拉克为此亲临池努奇聆听马老的讲解。此举令这个私人博物馆的老板激动不已，因为他的博物馆并不具备接待总统的规格，因为马老，池努奇才第一次迎来了总统的大驾。

　　几天后，希拉克在爱丽舍宫接见外国元首的大厅里接见马老，马老送上了自己的最新著作——《中国青铜器全集》。翻开第一页，希拉克指着上面的图片问马老：“这是不是二里头文化三期的青铜爵？”要知道，夏代晚期的二里头文化是目前考古发现中最早的青铜文化，距今约4000年，很多研究历史的人也不一定能准确地了解这个时期。马老错愕地点了点头，禁不住又一次对这个高大的法国人刮目相看。

　　在接下来的谈话里，希拉克又和马老谈起了中国文字的演变进程：秦始皇统一中国之前，中国的文字已经从最早的甲骨文演变为金文；在秦始皇完成统一大业之后，除了焚书坑儒之外，又废掉了金文、大篆，全国统一文字——小篆。由于小篆写起来太麻烦，尔后在日常的应用中又慢慢出现了更容易书写的隶书，官员们平时办公和日常传递消息时就用隶书，小篆只出现在像皇帝诏书这样的正式文本里……

　　这次接见，除了交流学术上的问题之外，希拉克还实现了一个更重要的心愿，那就是，亲自授予马老法兰西共和国荣誉军团勋章。这个创立于拿破仑时代的勋章，是法国最高级别的勋章，全世界拥有它的人极少，它只颁给那些对世界文化做出了卓越贡献的人。

　　同样是1998年，作为交换,池努奇博物馆把馆藏的一件珍贵青铜器送到上海展览，希拉克亲自为这个展览作序，从该序言中，我们可一窥希拉克在考古方面的专业程度：

　　承池努奇博物馆盛情，法国得以向上海人民展示一件稀世之珍“虎卣(音yǒu，一种祭祀时用的盛酒器)”，诚为幸事。虎年而有此举，我更是感到由衷高兴。

　　雅克·希拉克

　　在1998年希拉克为马老授勋后的宴会上，希拉克悄悄对马老说：“马先生，我们还会再见一次面。”宴会上人太多，马老虽然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也不好问什么。果然在1999年的一天，马老忽然接到国务院的电话，电话中说，江泽民主席要访法，希拉克要求我国政府代表团的成员里要有马老。虽是国务繁忙，希拉克却也未忘记自己尊敬的中国朋友和学术上的导师。

　　江泽民访法期间，法国举办了“’99巴黎·中国文化周”。在文化周上，马老作了题为《中国的青铜时代》的讲座，希拉克虽然没有时间去亲自聆听，但他后来告诉马老，他特意派人去做了记录，而这份记录他已经仔仔细细地拜读了好几遍。

　　在讲座后的一次国宴上，马老甫一踏进宴会厅，希拉克就迎了上来，兴致勃勃地带马老去观赏他特意从吉美博物馆借来的中国文物，这些文物就陈列在宴会厅里。当马老看到一个1米多高的三彩罗汉像时，禁不住仔细地看了又看，因为这是我们国内目前所没有的，仅有的几个都散落在国外几个大博物馆里。马老说：“从罗汉的衣饰和形态上看，这应该是一件辽代的文物。”希拉克立即纠正说：“不，马先生，这是金代的。”马老再一次感到诧异：希拉克对中国少数民族地区的文物居然也有如此确切的认识。

　　如今，马老每有新著问世，必会寄一本给希拉克，而每次，希拉克也必会回信致谢。

　　韩伟，考古学家，农工党陕西省委委员，原陕西考古研究所所长,曾任陕西历史博物馆副馆长。1994年4月，希拉克授予韩伟骑士级荣誉勋位。

　　1991年，刚刚开馆不久的陕西历史博物馆迎来了才卸任的巴黎市长希拉克，时任副馆长的韩伟担任讲解。徜徉在新落成的博物馆内，宾主双方兴致都很高。韩伟简短地介绍了中国上古的历史后，开始讲秦、汉，没想到希拉克阻止了他，而自己向随员讲了起来。在翻译的介绍中，韩伟得知希拉克从汉代的陶俑艺术一直讲到了隋唐的艺术品，对中国的历史了解得非常精准。这之后，韩伟多次赴巴黎，与法国朋友建立了“陕西历史博物馆之友”这一团体，在推动法国文化界和企业界关心、资助陕西考古方面做了很多工作。由于希拉克在法国文博界交游甚广，他们因此而拥有了很多共同的朋友。希拉克当上法国总统后，历任法国驻华大使都和韩伟有着密切接触。

　　希拉克对中国文化的热爱深深地影响了他的官员们。1997年,上任不久的法国驻华大使毛磊给韩伟打来电话说,想以私人身份,在不惊动官方的情况下去看看司马迁墓、黄帝陵和兵马俑博物馆。当年11月，陕西已经很冷,晚上,汽车在黄土高原的山岭间转来转去,一个法国大使，一个中国学者，一起去探寻历史的足迹。回来后，韩伟挨了上级的批评,自己想起来也有点后怕，万一出现安全问题，那就不是私人之间的事情了……

　　现在，继任的蓝峰大使又开始充当总统和中国学者之间的联络员,他经常会打电话给韩伟，并和韩伟探讨一些历史问题。

　　1998年6月，希拉克在爱丽舍宫接见了韩伟，韩伟送上四张拓片作为礼物，其中一张是在西安北郊枣园南岭村汉墓中发现的直径40多厘米的大玉璧拓片。这件礼物立刻吸引了希拉克的注意，他仔细地端详着拓片，然后问韩伟：“这块璧的时代要早到战国，为什么出土于汉墓？”韩伟从容解释道：“虽然这块玉璧从周围的纹样来看像是战国时期的产物，但从玉璧中间的字以及它整个的形态来看，这是一块汉代的玉璧。”

　　接着，希拉克又问起了秦始皇陵的发掘情况。他问道：“韩先生，您告诉我，秦始皇陵底下是不是有道城墙？”“是有一圈城墙”，韩伟回答。希拉克接着又说：“听说‘宫观百官(宫观，即政府行政机构；百官，即政府官员)’在陵内，这说明秦始皇及‘国务院’都搬进去了。”这些话让韩伟感到震惊，因为只有看过秦始皇陵勘探资料的人才能提出如此专业的问题，而秦始皇陵的勘探资料，不是考古专业的人，甚至不是搞秦汉考古研究的人，一般也是不会看的！

　　这次谈话让韩伟隐隐地感到，希拉克是崇拜秦始皇的，否则，一个日理万机的外国政治家，应该不会在如此专业的问题上下这么大的工夫。两年后的又一件事情，证实了韩伟的这个猜测。

　　1999年，江泽民拜访了希拉克的家乡，2000年，希拉克回访江泽民的家乡扬州。此行原定除了北京和扬州，希拉克还将在贵阳和西安之中挑选一个城市进行访问。这之前，毛磊和我国外交部礼宾司的官员对希拉克要走的路线作了考察。在西安，韩伟一路陪同。一次，毛磊悄悄地对韩伟说：“希拉克总统说,他想在兵马俑发掘现场做一点考古，他还想躲开所有陪同的人,只有我们三个,在秦皇陵的墓道口静静地站一会儿。”韩伟痛快地答应了“考古”的请求，在一个发掘现场，他特意留了一个已经勘测出来的陶俑等希拉克亲自来发掘，并专门为希拉克定制了一套考古铲。结果，由于种种原因，希拉克这次没能来西安，他的愿望当然也没能实现。

　　毛磊曾说过：只要地球不毁灭，希拉克就一定会来西安。那么，将来的某一天，肯定会有这样一幕场景：一个高个子的法国老人，静静地站在统一中国的秦始皇陵前，闭着眼，呼吸着千年岁月流转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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