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飞:宜黄事件微博直播拓展言论边界

2013年02月19日15:20  新浪传媒
邓飞 邓飞
钟如九被强行带上大巴 钟如九被强行带上大巴
钟家姐妹资料图片 钟家姐妹资料图片

  2010年9月10日,江西抚州市宜黄县因拆迁引发一起自焚事件,房主钟家3人被烧成重伤,其中一人抢救无效死亡,事后宜黄县领导还带领数十人在机场拦截钟家两姐妹,导致钟家姐妹躲进机场厕所,关上门向媒体记者电话求救。这场持续40分钟的现实版《保持通话》,被媒体记者邓飞在微博上实时直播,被网友戏称“女厕攻防战”。这场微博直播使得宜黄事件的传播效应得到了急剧放大,当事人的维权行动也因此获得了极大的助力。

  邓飞,1978年生,湖南沅江人,毕业于湖南大学人文社会科学院新闻专业,曾任凤凰周刊首席记者,现为《凤凰周刊》编委、记者部主任,为“微博打拐”、“中国贫困山区小学生免费午餐”等公益活动发起人。 邓飞在微博上对“宜黄自焚”、湖南常德抢尸案等一系列新闻事件近乎现场直播式的描述,受到了许多网民的关注,他用微博诠释着网络时代的新闻进行时。《见证》专访微博直播宜黄事件的当事记者邓飞,以下为记者手记。

  《回望宜黄:言论边界,公民良心》

  邓飞

  宜黄事件,两年了。

  两年前,微博尚属新兴事物,三言两语便掀起巨澜,宜黄一役,显得格外突兀。两年后的今天,微博舆论,已经成为中国社会舆论场的最重要部分,微博介入公共事件,频繁而有力,我和媒体同仁们当年的所作所为,充其量只算开风气之先,没有太多壮丽色彩。

  不过,一切自有其由来。如果没有宜黄事件,微博直播和微博时代的网络围观,也必然会促成另外的公共事件,让民气为之一新。原因无它:社会舆论的风暴酝酿已久,民众的公民意识已渐次发育,关注和参与公共事件,时机已到——微博不过是蝴蝶扇动的那对翅膀,轻轻一颤,整个中国便为之搅动。

  一

  我2000年大学毕业后即供职于媒体,一直致力于成为一名好的调查记者。我和宜黄县素无关葛,之前甚至都没听说过这个县的名字。2005年,是博客的时代,我在腾讯、搜狐、凤凰、网易、新浪、天涯等6个网站分别开设博客,刊发我在《凤凰周刊》发表的每一篇文章。

  我和这些网站交往甚密,保持着深厚的友谊,我的文章一般都会得到他们的重点推荐。我一直很满意我的博客生活。

  2009年8月,新浪微博悄悄地搞起内测版,8月29日下午,新浪的朋友说服我,在新浪微博注册了一个账号。如同一把小刀,一条只能写140字的微博机动灵活,可通过互联网、MSN 、客户端和手机随时随地发布出来。

  对我这类常年从事敏感题材写作的记者来说,微博最妙的是:在传统媒体视为禁忌的事情,在微博大海被你一句我一句说来说去后,一件敏感的事情逐渐褪去敏感,变成寻常事物,言论自由的空间由此一点点扩张。

  我在微博上开始如鱼得水。常年写特稿,帮助我锻造了一种讲故事的能力,能在140字内讲清楚一个故事,并能想出一个颇具立意的较好标题。我是记者,我有异常丰厚的新闻信息,我还可以有我对事物的见解。

  所以,当2010年9月16日清晨,当我接到江西采访前线记者打来的电话时,我的第一反应是——钟家姐妹的遭遇,应该用微博来呈现,公之于众。当传统媒体力有不逮之时,要保障公众的知情权,可以即时发布、短小精悍的微博,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方式。

  二

  9月16日,上午8点57分,我在新浪微博上发出了这样一条消息:“【昌北机场直播一】被县委书记带队的40多名官员围住,自焚家属们插翅难飞,航班耽搁,钟九妹心力交瘁刚才晕倒,幸而医生现场抢救,现在已无大碍。”

  当时,欲到北京参加凤凰卫视节目录制的钟家姐妹,被宜黄官员围堵在昌北机场,姐妹俩情急之下,躲进了女卫生间。她们把这这里看成是最后的避难所。钟家姐妹在格子间抱作一团,打电话给南昌的记者,描述现场的状况。电话内容被前线的记者敲成了文字,通过QQ传递给我。

  9时4分,我发出了第二条微博:“【昌北机场直播二:两女躲在卫生间和中国保持通话】《新世纪》记者刘长连线家属:钟如九暂时已缓过来,机场派出所一副所长向家属表示:今天是全国民航大检查,需要请家属去附近派出所内接受安全检查,被家属拒绝。目前钟家两个女儿仍然坚守在机场登机口一个卫生间内,不敢出去,靠电话和中国保持联系。

  两个女生被逼进女厕所,只能用手机和外界联系,是多么一件悲哀的事情。这一场景,让我我想起北京万达影院当时的一张大海报,古天乐、大S拍摄的电影《保持通话》,内容似乎是一个被绑架的女子组装了一台简易电话,却能艰苦自救引导外面一好心男子前来救她。

  不是所有网友都看过这部电影,但他们开始可以想到如此一副画面——两名女子不得不躲在女厕所里,外面站在一群想带走她们的壮汉官员,她们需要帮助,需要社会营救。

  火一下子烧开,我看见微博上的“转发”和“评论”数字开始翻滚。后来,我发现女厕外的干部竟然有县委书记——县委书记亲自带队在女厕外面堵人,实在荒谬而有趣。

  如果能让“自焚”、“截访”这类悲苦的话题,变得轻松起来,它将更具围观性。于是,我开始把这个事件定义为一场由新浪微博现场直播的、双方极不对称的“女厕攻防战”。

  既是攻防战,就需要双方人物介绍。我在QQ群上呼救,让有空闲的记者同行帮助我找到钟家姐妹和官员们的相关资料,随即发了出去。结果,我们发现县委书记多年前是一个派出所所长。或许抓人是其本专业,一个人总是乐意做自己得心应手的事情,捕快做到县委书记,却心存亲赴现场指挥拿人的念想。

  一个女厕所、惊险对峙、县委书记带队抓人等夸张的事实,令亿万网民有身临其境之感。网友不停地转发微博,或同情钟家姐妹、或嘲弄官员,有的甚至给县委书记邱建国的手机发短信、打电话。

  宜黄事件,不再只是钟家姐妹的抗争,转而成为万众瞩目的公共事件。

  三

  令人意外的是,作为基层政府,宜黄显然还未能适应微博时代的舆情应对。在宜黄事件已变得万众瞩目后,在江西省会所在地南昌,宜黄地方政府相继作出了“深夜抢尸”和“白天抢人”等惊人举动。

  17日深夜,钟家大伯叶忠诚病逝,宜黄县长苏建国不顾家属阻拦,带队在医院将叶的遗体抢走。18日上午,宜黄工作人员又在南昌街头,强行用大巴将钟家人劫走。其中,钟如九被带上大巴、贴在玻璃窗上绝望呐喊的镜头,被《南都周刊》记者周鹏拍下,随后成为当天微博传播最广的一张照片。

  18日下午,新华网发布消息,江西对宜黄县事件相关责任人作出处理,县委书记邱建国、县长苏建国被立案调查,其余6名官员也被不同程度处理。微博上对于宜黄官员的谴责,暂告一段路,但钟家并未彻底摆脱危机。

  9月26日,严重烧伤的钟家母女,病情危急。通过微博,网友们发起一场午夜大救援:有人帮忙联系烧伤科的专家、有人用电话叫醒南昌卫生部门的官员以帮助敲定转院手续、有人联系红十字会的飞机以便于转院……

  当时,微博上的名人任志强、潘石屹、姚晨等,都加入救援。微博网友,不论男女、不分贵贱,也没有争执,所有的人都在关注一位母亲,爱和良善涓流成河,最后奔腾不息。那几乎是微博开通之后,最温暖的一个夜晚。

  最终,经过18天与死神的抗争、1200公里的飞行,钟家母女来到了北京304医院——这家中国最好的烧伤医院。她们经过手术,成功地摆脱了危险。

  宜黄直播,让我看到了拓展言论空间的另一种可能,而午夜的微博救援,则让我看到了改变中国的另一种力量,那就是善的力量:不管他高居庙堂,还是一介草民,只要心存善念,就是我们前行的伙伴。

  四

  事实上,善良的力量在中国并不缺乏,缺的只是一件将之汇聚起来的工具。微博就是汇聚善良力量的最好工具,它让涓涓细流,汇聚成海。

  宜黄之后,我想起了一位父亲,彭高峰,他的儿子在2年前走失,之后他一直在绝望地寻找。我决定试一试,也许微博的力量,能帮他找回孩子。2011年2月1日,兔年春节即将到来,江苏邳州八义镇某村庄,一位回乡探亲的大学生,发现村里一个小男孩,像极了微博上彭高峰孩子的照片。他拨通了微博上留下的电话。

  8天之后,彭高峰与儿子重逢,因为微博。我决定在微博上发起“微博打拐”行动,试图让更多的家长,找到他们被拐的孩子。在此之后,我又发起了对中西部贫困山村儿童的“免费午餐”行动,通过微博募捐和微博网友对善款的监督,让越来越多的孩子们,能吃上一顿热气腾腾的午饭。

  宜黄之后的2年里,我看到越来越多的我的记者同行,通过微博来拓展传统媒体受到限制时仄闭的言论空间,我也看到了更多的社会公众,通过微博来训练自己如何成为一个现代公民。

  我忘不了宜黄微博直播的那个上午——起初,我直播的信息源来自正在江西采访的记者同行,而当直播进行到中途时,已经有不少南昌昌北机场候机楼内的乘客,用微博私信,向我发来现场的最新情况。

  这是一个微不足道而又是革命性的瞬间,新媒体工具已经让传统媒体人有了第二战场,但当媒体人在微博上奋勇厮杀时,互联网上的围观民众并未袖手,他们也参与了传播、意见汇集、评论以及直接提供新的信息。

  我欣喜地看到,类似这些给我私信提供信息的公众的数量,在2年时间里,正以几何基数增长起来。宜黄之后,我发起的微博打拐、免费午餐等公益行动,背后真正的推动力量,正是他们,这些在新媒体工具的使用中成长起来的现代公民。

  所以,让我来回答当初微博直播的意义,我想除了拓展了言论自由的边界外,它还赋予了公众心理以另一种可能性——我们可以关注,我们可以行动,我们可以改变。

  一起公众事件的微博直播,改变了一个家庭的命运,影响了几个官员的仕途,唤起了民众和知识界重新讨论中国的拆迁问题,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普通公民从参与类似宜黄事件的微博围观中,获取到了一种久违的力量,它将是接下来中国社会进步的源泉之一。

  宜黄之后两年,我仍未放弃记者职业,仍然以一个调查记者的目光打量着这个国度。我身上的最大变化是,我已不再满足于单纯的揭黑,而是更倾注于发掘这个国家向上的力量,用一颗良善的心和永不言弃的努力,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譬如打拐、贫困儿童的营养问题、中国乡土的重建等等。

  当我再次背负行囊上路时,微博仍然是我背包里最重要的工具,我期待它继续扇动翅膀,带来社会进步的风暴——如你我所期待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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