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租者,最熟悉的陌生人
2014年3月28日,北京市召开全市违法群租房治理工作动员部署会,当天中央电视台新闻频道集中推出《追问群租房》系列暗访报道引发关注,然而没人知道,在最早的节目讨论会上,一位年青记者,愣愣地问出一句:“到底什么是群租房啊?”
事实上,相对大部分北京人,确实不曾有过群租的经历,群租房到底是什么样子,这个概念也的确有些陌生。
在记者街采的过程中,普通市民们对群租房给出了五花八门的答案。有说像《爱情公寓》的,有说就是上下床的,但大部分人共同的感觉都是“一个房间住很多人,房子里面特别脏,特别乱”、“有很多隐患,邻里也都会有意见”。
一位北京大妈十分包容地说:“外地来打工的孩子挣钱太少了,虽然我是北京人,我能理解他们,挣的钱少,但又要在外面打拼,谁都有这段经历,每个人都会,北漂的人可能都有这个经历。”
根据北京市的统计,截至去年9月,全市共登记群租房3.8万户、11.9万间,这意味着,北京住在群租房里的人,保守估计至少有数十万人之多。
“就这个门店,我们有200个套房打了隔断出租。平均每套房打6个隔断,就有1200个隔断间,里头住着大概2000个人。我们公司北京有100多家店。我看报道说北京预计有20万群租的人,连我们一个公司都不止!还有那么多家大中介,几千家黑中介。假设北京一天之内把群租房全清了,那夜里街上得晃悠着好几百万人。”
在某房产中介,一位精通群租房的中介“大师”如此介绍说。
庞大的群租房客,正真实地生活在我们的身边。
对于普通北京市民而言,如果隔壁是几十个人的群租客,喧闹声不断,抽水马桶几分钟就会响一次,上班高峰时间电梯总挤不上去,市民们难免不会厌烦他们,心生抱怨;迫于经济压力的群租客们,在期待“梦想照进现实”的时候,面对现实的残酷,会不会不堪重负,冲动着要逃离北京;而中介房主们也在时刻关心着注视着政府下一步的动态,如何规避风险,让自己的现实利益最大化……
北京群租房问题之所以备受外界的关注,不仅仅是因为北京作为首都对无数怀揣梦想的年轻人有着巨大吸引力和辐射力,导致了这里的群租客数量多、流动大,普查难;更重要的是这些年来,群租房引发的公共安全事件和各类纠纷矛盾屡见不鲜,逐渐升级,在连续几年的北京“两会”上,关于群租房问题的议题提案从未间断,对群租房的整治也成为了北京市政府调控人口数量、创新社会化管理的重要内容。
选择群租,因为还有梦想
北京,某座大厦,人称“京城最典型群租小区样本”。
为什么说它是“京城最典型群租小区样本”呢?
请试想一下,一座20余层的大厦,看起来很普通,和其它半新不旧的高层居民楼没什么不同。
但它里面容纳着完全不同的世界。
在这里,原住民连百分之二十都不到。房子基本都统一租给了一家中介。中介将每套房子打做7个隔间。一位中介吹嘘道:“这里有3000个小隔间。”经记者统计,不算妄言。
于是,这里仍然容纳着安全隐患,却不存在扰民的现象——它已经完全是群租客的世界。
记者和实习生扮成了同学住了进去这个著名的群租房之王。
记者租的房间,和其它的群租房一样,一共有七个房间,住的五百元是次便宜的档位。最贵的房间要1600,据说里面冰箱彩电全有,独立卫生间,相当高大上,女主不常回家,其它租客一年多来和她也不熟悉。
次贵的房间1400,住着一个好看的女生。这儿离某著名批发市场很近,是淘宝店家的宝地。她男友是本地人,家住得不远,白天在家开店做生意,晚上来陪她。屋里有摄影器材,摄影灯棚。她会搭配货品中的美服,摆pose,为男生的网店当model。不过,女生还没有打算和男生结婚。她很现实,男生没有自己的房子。
还有一间房子,是四分之一客厅,但是包括半个阳台,800块,住着一对小夫妻,像是上班族。
这样的小夫妻,大厦里起码住了500对。
隔壁,是和同等价位的500元房子,租户是全屋最漂亮的女生,屋子布置得相当温馨,四壁贴着粉红壁纸,床上有巨大的玩具熊。她不多说自己职业,淘宝女邻居称其“经历比较复杂”。她住了很久,在楼里搬过不少房子。
最小的屋子,是一个储藏间改装的。除了摆张单人床,只有20cm的过道容身,毫不夸张。租户是东北姑娘,记者初识她那天特别高兴。因为,她要去上海了!她自称:“学解剖的妹纸伤不起!注定无路可退,无家可回。专业偏僻,回家如何从业?若随便择职,那又有何优势,学不是白上了吗?”那天她兴致勃勃收拾屋子,“鞋架送给你们!”
周日,记者租的群租房隔壁搬来一个大叔,支起耳朵在墙上听,他好像就带着500块钱来租房!大叔,你是做什么的呢?
在群租房之王,记者听说的储藏间励志传奇,是一个每月挣7000多块、在咖啡店画廊打工、英语说得老好的年轻人。他非常勤快刻苦,打两份工,7点出门,12点回家。7000块,不少了!为什么那么省呢?因为⋯⋯他家里人生病,欠下了几十万的债务。
记者楼下还住着一对中年夫妻,他们居然是老北京。老北京!怎么会没房子?房子是有,但只有一套。媳妇不肯嫁给没房子的男人,所以夫妻俩腾出房子,过起了群租的日子。
每个人都有无奈之处,但每个人都怀揣着梦想。正因为群租房条件差,大家都想努力赶紧摆脱它,梦想在这里才格外浓烈。
被梦想催醒的人,不会轻易离开北京。
还是那位中介“大师”曾经分析过,什么人会因房价上涨离开北京。
“经过我们公司调查,租房的主要住着三种人群,第一种是来北京为了学东西,孩子可能才挣一千多块钱,两千块钱,工资不足以支付较贵的房租,但是他也认可这种生活,因为是来学习的。
“第二种就是为了生活来的,就想在北京赚钱来了。就挣三四千块钱,但是成本如果房租超过一千多,他可能会考虑离开北京,或者是我就去一些远郊区。
“第三种是,他的工作特点和他的职业注定必须在北京,你比如说像学习一些高科技学习软件的,就是你房租涨到多少钱,只是给他的生活成本增加了,他是不会离开北京的,因为北京的一些资源有的地方是没有的。”
因为治理群租导致房租上涨而离开北京的人,按这位中介的观点,连5%都不到。
事实上,北京治理群租房已有多年,确实陷入了边治理边群租的怪圈,如果实际情况真如这位中介所言,面对群租房,一味的清理整顿恐怕无法成为最终的出路。
治理群租房的背后——大城市外来人口困局
群租房之所以久受诟病,与其严重的安全隐患有密切关系,仅在最近的几个月,北京的群租房里就至少发生了两起火灾事故。
2013年12月11日凌晨,北京朝阳区十里堡中泰雅轩小区,108号居民楼二层美容养生会馆的窗外平台突然起火,据调查,失火原因是其所在楼层群租房住户围在窗口吸烟,往下扔烟头导致;2014年2月,海淀区文成杰座小区发生了火灾事故,最终造成一对年轻情侣丧生,而这对情侣正是该群租房七户租户中的一户。
“开门上床,伸手碰墙,排队如厕,穷人住上高档房”,这是群租房租户们对自己的居住环境的生动描绘,而这样的居住环境,也埋下了极大的消防、盗窃甚至入室抢劫等等安全隐患。
然而,整治群租房后,原来的这批租户到哪里去住?
相关单位表示,要用正规的"集体宿舍"替代群租房。
正如北京市住建委主任杨斌所介绍,现在正在探索研究两种方式,一是在城乡接合部利用集体建设用地建公租房;二是城区将建设一些条件较好的“公寓”,提供给收入稳定的人群租住。而城区这种租赁房不会像公租房那样设置门槛,而是公开面向社会,包括外地户籍在京工作人员。
整治群租房的背后,却并不仅仅只有安全隐患一个原因。
根据北京市统计局、国家统计局北京调查总队及《北京市统计年鉴》数据,2004年北京市常住人口为1492.7万人,2013年此项数字增至2114.8万人,10年间北京常住人口增加了622.1万人,其中常住外来人口增加472.9万人。
2014年,控制人口增速首次写入北京市政府工作报告,而人口调控总的方向是以业控人,以房管人,以证管人,其中“以房管人”方向的具体措施中,便有“继续治理群租房”一项。
面对的北京“以房管人”,引发了激烈的争论,一面是北京日益臃肿庞大的人口规模、恶劣的空气和拥挤的交通,一面是变相将外地人逼出北京的强烈质疑。
原住建部中国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副总规划师赵燕菁打了形象的一个比方:研究如何不让人口流入北京,就像研究如何让水不向低处流。
更有专家尖锐指出,在GDP的现实压力下,北京一边提疏解功能,一边又在不断上马产业项目,“以业控人”的政策目标被架空,现在等于是人都进来了,政府再去管。
如今,北京已经加快了产业结构深度升级的节奏,京津冀一体化、动批外迁、产业模式升级……
正如北京市规划委副主任王飞所说:“‘以业控人’是人口总调控最重要的方向。”
接受央视记者采访的北漂小伙张彪,一年多来,他辗转几处群租房,房租从450涨到550,虽然这个价格在他的家乡可以租到三室一厅,但当记者问到,如果将来有一天真的杜绝了群租房时,他会离开么,这个小伙子憨厚地表示:“只是说想留在这里,有价值就有难度,没难度就没价值对吧,那任何有价值的东西都必须要有难度,好的东西就得付出努力。”
作家梁晓声的一位学生,放弃了家乡的优渥工作,选择留在北京打拼,对此梁晓声表示他十分不理解,在他看来,年青人扎堆北上广,除了现实差异外,也难免没有虚荣心的成分在里面,记者让他对这些坚持北漂的年青人说句话,他沉吟半晌说:“青年们,你怎样选择了,就怎样去承受。”
也许,应该改变的不仅仅只有政策,还有头脑中的观念。
感谢央视社会新闻部民生组对本文的资料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