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小贾宝玉们阳刚起来吧”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1月11日16:18 南方周末

  “让小贾宝玉们阳刚起来吧”

  一个男性崇拜者的孤岛实验

  □本报记者戴敦峰

  是不是万千宠爱,让中国的独生子女小男孩变得“骄娇二气”?

  47岁的中年女人万国英,看来是个不折不扣的“男性崇拜者”。她的西点男孩培训中心已开了三年,收过小男孩300个。她像是在一个孤岛上建立了理想国,一心把小男孩打造成大丈夫。

  在这个中性气质,花样美男也可以获得欣赏的年代,坚持男子汉的形象究竟是一种必要的回归,还是一种传统的霸权?

  无论如何,我们并不认同万国英轻视女性的心理。

  可以肯定,她的人格矫正式的管教,多少针对着当下学校和

家庭教育的无奈之处。

  有点疑惑,放虎归山的男孩子能否维持长久的阳刚?

  2006年12月28日,杭州气象台预报的温度是2-8度。晚上8点半,一阵细雨刚刚把地面打湿,行人大多穿起厚厚的棉衣。

  四宜路上,30多个10岁左右的男孩却只穿着毛衣在跑步。他们排成两队,跟在一名年轻教官身后,安静的马路上留下运动鞋的啪啪声和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1500米的跑步结束,男孩们立刻闹腾起来。

  男孩第一个冲进“西点男孩培训中心”的大门,女校长万国英已经站在门里等着他了。

  “万老师好!”男孩一个90度的深躬,飞跑进去。

  “兄弟们好!”万国英也回了一个90度的深躬。

  第二个,第三个……第三十个,每个男孩进来之后都会和万国英用这样的方式互致问候。

  这是西点学校每天晚上的必修课。47岁的万国英面容苍白,声音略带沙哑,穿着一件黑色的毛呢长大衣,长长的辫子一直拖到腰际——她是这所西点男孩培训中心的主任、创办者,也是把这些男孩们称作“兄弟”的人。

  和老师作对的孩子

  “我要是不把窗子打开不就是没种了么?”

  董奇最后一个进来。鞠躬问好之后,这个一向精力过剩的小白胖墩心事重重地走了进去。

  12岁的董奇今天和班主任打了一架,闹到学校校长都亲自出面给万国英打了电话。打架董奇倒不在乎,他在学校犟起来根本不管对方是老师还是校长。让他在乎的是,一会儿的班会上,万老师会不会因此给自己记上一个“正”字?

  这天的天气特别冷,上课的时候坐在董奇前面的女生把窗子关了起来。可是董奇觉得热,就把窗子打开了。女生把这事报告给年轻的女班主任。班主任把窗子关上,董奇又打开,班主任又关上,董奇又打开。

  班主任急了,说:“有种你再打开一次试试看!”

  董奇想也没想又把窗子推开了。

  班主任忍无可忍,光是用语言已经无法镇住这个“无法无天”的小家伙,于是上来抽了董奇两个耳光,董奇回了她一记飞脚。然后两人在班上撕打起来。

  “这孩子就是太犟,有时候非要和老师对着干。”班主任在电话里对万国英说。

  董奇来西点已经半年了,每天放学就由西点的校车接回来,生活学习都在西点,每半个月才回一次父母家。

  9点钟开始是男孩们和万国英交流时间。30个男孩分成四个小组,或蹲或坐在活动室的地上。这有点像学校的班会,西点的7位老师要对每个孩子今天的表现做出评定。

  董奇把今天和老师打架的经过说了出来。

  董奇抱怨班主任一开始就不喜欢他。进小学第一天的升旗仪式,他站在后面看不清,把头从队伍伸了出来,想看看校长什么样,结果就被班主任抓出来,放在墙边罚站了半个早上。

  这让董奇从一开始就对学校和老师产生了厌恶。伸一下头是多大的错误?至于要被拎出来罚站,让全班同学都看着自己受罚丢脸么?

  “我知道和老师打架不对,”董奇向万老师承认了错误,“其实我也不是故意和她作对,可谁让她那么说我了,我要是不把窗子打开不就是没种了么?会在全班同学面前很没面子的。”

  万国英帮助董奇分析:“你觉得热可以把衣服脱掉一件,别的同学可能身体没有你好,或者穿得没有你多,你怎么能只考虑自己的冷热不顾别人呢?当然老师做的也不对,不应该用那样的口吻说话,如果她说‘这是我最后一次关窗,你不要再打开了’,你也会听她的话是不是?”

  又一个和老师作对的孩子

  “我要是分数考得高,他就会拿奖金了。”

  “我们的语文老师也很不讲道理。”董奇刚刚坐下,旁边的李嘉宇就站了起来。这个瘦瘦小小的男孩说起话来细声细气,一边说话一边两只眼睛滴溜溜地四处打量。他今天也被老师打电话告状了。

  语文老师告状因为李嘉宇的测验只考了71分。老师打电话给万国英,说李嘉宇“看拼音写词语”之后的所有题目全都空着,而考试时间明明很充裕啊。

  这个秘密只有李嘉宇自己知道。他洋洋得意地:“我不喜欢语文老师,我故意不做完的。我要是分数考得高,他就会拿奖金了。”

  万国英哑然失笑。刚刚12岁的小不点儿,已经会这么“算计”老师了。“语文老师不喜欢我,有时候还故意整我”。

  语文老师是这个学期新来的。她喜欢拖堂,下课10分钟了还在讲,等她讲完下一节课都要开始了。所以李嘉宇打心底里不喜欢这个老师,上她的课时也爱听不听,有时候甚至在底下偷偷地做自己的事情。很快李嘉宇就发现,语文老师很喜欢用眼角瞟他。

  “你看,就是这样!”李嘉宇侧过脸,歪着头,用眼角的余光扫过来。

  期中考试后,语文老师说考了90分以下的同学要留下再做一张试卷。李嘉宇也被老师留了下来。

  “老师我考到91分了。”李嘉宇把试卷拿给老师看。

  “我就是看你不爽,你再做一份。”语文老师又拿眼角瞟了他一眼。

  李嘉宇只好含着眼泪又做了一份试卷。

  “语文老师总是故意整我。”李嘉宇气鼓鼓地嚷嚷起来,“我不想活了!”

  “老师对你不好你就不想活了?”万国英开解他,“你的生命是谁的,是语文老师的么?不是,是你自己的。男子汉不能玩阴的,要光明正大。你考试把所有同学都超过了,不就是最好的报复了么?”

  这话像是解开了李嘉宇的心结。“我明白了!”他大声说。

  男孩们很踊跃地举手发言,争着把自己白天遇到的不快说出来。

  一个瘦弱的男孩站起来:“万老师,今天在学校我被几个女同学欺负了,她们一起打我。”

  “被男同学欺负了可以来和万老师说,但是被女同学欺负了万老师可不管。”万国英笑着说。

  周围的男孩们都哈哈笑了起来。瘦弱的男孩站在那儿想了想,也笑着坐下。

  一个男孩接着倾诉自己在学校遇到的不公平:“自习课的时候班主任让班长记录哪些同学说话了,被记下名字的学生放学不许走,留下来写检讨。我说我没讲话,为什么也要我留下来?班主任说:就算你没说话,你现在顶撞我了,也要留下来写检讨。”

  万国英说:“在学校里老师是绝对权威,你们就是弱势群体,所以不要去跟老师顶撞。老师说什么,你们就做什么,如果心里有委屈,晚上回来跟万老师说。”

  和家长作对的孩子

  “妈妈开了灯也不关的,你为什么不去批评妈妈?”

  董奇的爸爸董瑞刚站在一旁看着万国英和男孩们的对话,也不时发出呵呵的笑声。

  董瑞刚是对儿子无计可施了才把他送到西点来的。今天是想来看看儿子“改造”得怎么样了。

  董瑞刚是医生,忙起来连家都沾不着,更难得有时间管儿子。他像大多数医护人员一样,爱干净,有条理,希望儿子也能像他一样,凡事井井有条。

  可是儿子在这方面一点不像他:袜子扔得到处都是;书桌上永远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本、文具和玩具;开了哪个房间的灯就忘了关。

  每次董瑞刚批评儿子,董奇就会把妈妈搬出来:“妈妈每天洗完澡衣服也是乱丢在浴室的,妈妈开了灯也不关的,你为什么不去批评妈妈?”

  刚上小学的时候董奇胆子还比较小,老师批评他还会害怕,可是随着年级越来越高,老师说的话他已经不听了,老师只好把董瑞刚整天叫到学校去教育。董瑞刚对老师的手机号码都产生了心理阴影,只要一看到老师的号码,就知道儿子在学校又惹事了。

  “老师都不讲道理,我为什么要听她的?”董奇这个时候总是表现得格外有主见。

  董瑞刚没辙了就动手打。“我把他的手心摊开,用皮带抽。前两年打疼了他还哭,上了四年级之后我再打他,他就咬紧牙关,硬挺着不哭。”

  像这样父母管不了,送到西点来“收收骨头”的孩子,为数不少。按照万国英的总结,把孩子送到这里来的家长主要集中在四个行业:老师、医生、银行家和公务员。四个行业有着共同的特点:工作体面而繁忙,收入稳定,重视子女教育,对孩子的期望值比较高。到这里的孩子近半数是因为家长太忙,送来“全托”;还有半数的孩子则各有各的问题——至少是家长觉得有问题,这在他们的报名表上都会填写清楚:比如说缺乏良好的学习习惯,缺乏自制力,爱说脏话等等。

  张云帆才三年级,他被送来的理由是“自由散漫”。

  张云帆小时候是爷爷奶奶带的,上小学才回到父母身边,他感到特别不习惯。“爷爷奶奶从来不管我,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想买什么他们就给我钱。爸爸妈妈总是喜欢管这管那。”从幼儿园进入小学也让张云帆非常不适应,因为老师“管得明显比以前多了”。

  “他最大的问题就是管不住自己。”他的妈妈抱怨,“如果一分钟不看着他,他就要开小差。”

  每天4:30学校放学了,从学校到家15分钟的路程,他一般晃荡上半个钟头才能到家;趁着爸爸妈妈还没下班,他会把书包打开,把作业摊在书桌上,钢笔放好,然后开始看电视。“一听到有人开门,我就‘嗖’地一声用遥控器把电视关掉,然后坐回到书桌前去装作写作业。”他洋洋得意,因为这一招从没被识破过。

  妈妈一般6点钟左右回来开始烧饭,这时张云帆就在书桌上玩玩吸铁石或是硬币之类的小玩意。

  不过到了西点,张云帆只能在记忆里重温往日的“美好时光”了。

  向“男子汉”努力

  “男子汉就要……男子汉就要……”

  万国英一点不掩饰西点“培养男子汉”的意图。“我希望用美国西点军校式的军事化管理,来改掉男孩子身上的骄娇二气。”

  她给男孩们安排了大运动量的训练:早上6:30起床后,无论冬夏,先喝一杯凉开水清肠,然后到楼下去跑1500米,如果下雨,就改为爬14层楼梯;晚上写完作业再跑1500米,回来再做60个俯卧撑60个仰卧起坐。周末还有专门的老师来教孩子们游泳或者跆拳道。“男子汉就要有强健的体魄,娇滴滴的像贾宝玉一样怎么行?”

  她所创造一切的奖惩也都围绕这个主题:不守纪律的孩子会被惩罚蛙跳;骂人的要吃一片黄连;如果是说谎、成绩下降或是有不安全行为,就会被老师划“正”字,如果一个正字的五笔划满,就要挨上一鞭。“男子汉就要勇于承担,做错了事就必须承担后果。”

  “今天有谁骂过人么?”在和男孩们交流完一天的感受之后,万国英要开始一天的奖惩政策了,“骂过人的同学自己站出来。”

  底下一阵小小的骚动,有些吃不准的男孩开始和身边的同学讨论起来。

  张云帆想了想,觉得自己今天好像骂过人,但他还不确定,于是问了问身边的李嘉宇,“我那算是骂人么?”李嘉宇想了想说:“应该算吧。”

  张云帆终于主动站了出来,向万老师“申请”了一小块黄连。按照西点的规定,如果是自己主动认识错误,只要吃一小块;如果是被别的同学检举出来,就要吃一大块。

  黄连有多苦?张云帆恨不得把眉毛、鼻子、眼睛脸上所有的器官都挤到一起:“你自己尝尝就知道了,连手啊脚啊都苦得不得了。我都苦得要吐出来了。”

  张云帆来这里10个月,吃过两次黄连,还受过三次鞭打。每一鞭都印象深刻:

  第一次是睡觉前在床上跳“埃及舞”,就是他自编的一段“舞蹈”,万老师说这样会着凉,而且影响别的同学睡觉;第二次是西点的过关考试没有及格;最近一次是12月6日,因为在学校的数学作业没交,而凑满了一个“正”字。

  鞭子由一根跳绳包上海绵改装而成。“被打的时候要撩起衣服来,然后万老师用鞭子在背后抽一下。”张云帆回忆起自己被打的情景,声音就越来越小:“痛也挺痛的,但还没有爸爸有时候打我痛。主要是当着那么多小朋友的面被惩罚,还是挺不好意思的。”他不肯承认那天被打的时候哭了鼻子,但等他转过脸,万国英悄悄地说:“他那天还是忍不住哭了。”

  虽然吃了黄连,不过张云帆得到了一颗五角星。他的“家校联系本”上被万国英专门划出了一格,叫做“交作业”。交了就能得到一个五角星。如果月底五角星总数最多,他能够获得15元的现金奖励。“有了这些钱我就不用向妈妈要钱了,我可以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张云帆说。

  他必须付出的代价是,“写作业的时候,就算想出来上个厕所都要老师写出门条才行。”

  尽管每天必须遵守严格的作息制度,甚至有的时候要被当众惩罚,但张云帆仍然很开心,因为“这里有很多小伙伴可以一起玩”,而且“万老师对每个同学都很公平”。

  这天张云帆拿了一张出门条到外边电脑上查资料,查完便和几个拿了出门单的男孩在走廊上晃荡着聊天,万国英突然出现了,伸出右手开始倒数:“五,四,三,二……”还没有喊到一,走廊上已经空空如也了。

  

“让小贾宝玉们阳刚起来吧”

  校长万国英和那根花布鞭子本报记者王轶庶/图

  

“让小贾宝玉们阳刚起来吧”

  西点男校的女校长说:“男子汉就要有强健的体魄,娇滴滴的像贾宝玉一样怎么行?”本报记者王轶庶/图

  

“让小贾宝玉们阳刚起来吧”

  要喊,喊出男孩的力量本报记者王轶庶/图

  

“让小贾宝玉们阳刚起来吧”

  犯错要罚吃黄连本报记者王轶庶/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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