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海发现:东西方文明凿通在丝路之前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2月01日15:09 南方周末

  欧亚大陆的公元前生存史前人类被湮没的神奇

  洋海发现:东西方文明凿通在丝路之前

  □本报记者南香红

  在东西方文明的童年,被高山大河及遥远的陆地阻隔的人们充满了对彼此的猜想,在想象的描述里,远方是奇异的人间乐土,东方和西方都在极度的虚幻里变了模样。

  而东西方典籍记载东西方文明相遇的时间,大致都在公元纪元前后。在东方,人们认为是张骞在公元前139年向西探险,凿通西域,连接起了东西方文明。

  洋海的发现证明:在东方和西方之间,自古以来,原就有一些通路,东方与西方文明早在丝绸之路凿通之前已经相遇。

  史前时期的欧亚大陆辽阔无比,没有国界,没有限制,人们自由自在地游荡在大地上,只要跨上马,就可以像风一样到处飘流。当遇到水美草好的地方,他们便停下马蹄,定居繁衍。洋海就是这样一粒蒲公英的种子,一次偶然的风,让他们在火焰山下水草丰美的吐峪沟沟口播下了文明。

  这里记录的并不只是一次考古发现,而是力图描述3000-2200年前欧亚大陆上的文明迁徙、传播与演进。那些被漫长的岁月,被荒烟、蔓草、沙漠,以及遗忘湮没了的不同文明相遇的神奇故事。

  盗墓盗出的洋海

  每天黄昏时分,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专家吕恩国所进行的一项工作是驾驶着汽车,在一望无际的戈壁上穿梭,去捡拾抛撒得到处都是的古代洋海人的头骨。

  头骨经过2000多年岁月的打磨,洁白晶莹地在远处闪着光。向着白点行驶,停车、下车、弯腰,捡起头骨举在眼前对着光亮,吕恩国就能判断出头骨的性别、年龄,并大致辨别出种属。

  “准确率差不多在90%吧。”主持挖掘过近2000座墓葬、摸过无数头骨的吕恩国说。

  吕恩国所捡拾的头骨,都是被盗墓者抛弃于荒野的。

  洋海墓地位于新疆鄯善县吐峪沟乡洋海夏村西北,也就是在著名的吐鲁番火焰山南麓的戈壁沙漠地带。1970年代开始,这里便被盗墓者光顾,近几年盗墓更呈疯狂态势。

  “洋海的墓非常好盗,用一根钢钎往地下插,插得下去的,就是墓葬。”吕恩国说。

  1987年冬洋海经历一次大规模的盗墓,随后吐鲁番地区文物局抢救性发掘82座墓。2003年,洋海再一次大规模被盗,吐鲁番地区文物局再次地进行抢救性发掘。

  从吕恩国的叙述中可以看出整个洋海墓葬的规模。“被盗的墓葬有500多座,我们前后共发掘了591座,还有500座墓没有被盗也没有进行考古发掘,完好地保存着。”

  目前,盗墓已经得到彻底遏止。吐鲁番地区文物局斥资建立了保护站。新疆吐鲁番学研究院集中全国有关方面专家,正在对洋海发现进行整理和研究。

  最完整的头骨资料

  发掘的500多座墓葬,基本上描述出了3000年前洋海的古代人类的生活状况。

  洋海墓地前后沿用了大约1000年的时间,从出土器物来判断,早期可划定为青铜时代,时间大约为公元前12世纪,晚后直到公元纪元前后,墓地还在使用。

  洋海人的社会组织是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的氏族社会,凡是同一氏族的成员都有规律地埋葬在一起。从低处向高处逐渐埋葬,墓地显然经过严密的规划,没有交叉叠压,每个人都能安享死后的一席之地。

  洋海人主要以畜牧业为主,过着半游牧半定居的生活。考古学家断定,每当夏季,洋海人便会赶着牲畜到天山里放牧,冬季才会回到比较温暖的吐鲁番盆地。

  洋海人是白种人。“现场目测的感觉是典型的欧罗巴人种。而且年代越早越为纯粹。到公元纪元前后,似乎才有少量黄种人因素加入。”吕恩国说。

  收集和发掘出的500个洋海人头骨目前正在体质人类学家手里做着颅骨测量,最终数据会比较精确地说明洋海人的人种种属并最大可能地提供其来源与迁徙途径。这让人自然会联想到今天还生活在洋海的人,显然,3000年前的洋海人和今天生活在洋海村的人以及整个吐鲁番盆地的人有着巨大差别。

  最为重要的价值或者诱惑是对洋海人的研究有可能展现史前人类在欧亚大陆上的流动与融合的情景。

  “从来没有过这么多的头骨,没有过如此时间上连贯、内容上完整的体质人类学资料。”体质人类学家韩康信说。

  独成一格的墓葬体系

  而考古学家认为洋海墓地墓葬形式的发现是考古上的最大收获。

  因为墓葬的众多和时间上的连续,让考古学者们找到了上可溯至青铜时代下可到汉魏的新疆地区的墓葬文化体系,这一套墓葬体系独成一格,与中原墓葬文化大不相同。

  它们是:最早是青铜时代的墓葬,型制为竖穴二层台墓,然后是竖穴墓、竖穴偏室墓。直到汉晋时期,这里出现了竖穴偏室墓和代表中原文化的斜坡墓道墓的共存,再往后到唐代,汉文化的墓葬形式完全取代了这里的竖穴墓。

  人类的丧葬习俗是比较难以改变的,每一种习俗都有着根深蒂固的文化传承。地下的丧葬形式的改变,意味着地上文化的巨大变化。

  从考古发掘报告中可以看到:早期的洋海人是侧身屈肢葬的,蜷曲的身体一如胎儿在母腹里的姿态。再往后,洋海人变成了仰身屈肢葬,面向上,双腿山形支起。这种姿势被认为是一种骑马的姿势。再后来就变成了仰身直肢葬。随葬的陶罐、木盆放置在他们的头部,铁刀、骨纺轮、木梳随身携带,弓箭、马鞍辔则放在男性墓主的身旁。男人们骑马弯弓,女人们纺织种植。妇女戴着高高的尖顶帽,有时候还戴着假发辫,文身及文面。

  考古学家推测洋海人活动范围应该很大,马鞍、带双环铜马衔的马辔头等显示出其驾驭马的能力已经达到很高的水平。马是男人的终身朋友,他们死后殉葬完整的马匹。一副马鞍中间填塞的是鹿毛,因为鹿毛受压后有良好的恢复性,马鞍可以长期骑乘后仍旧柔软有弹性。

  洋海在文明碰撞时消失

  洋海人从哪里来?洋海人后来又到哪里去了?吐鲁番盆地火焰山下的文明是什么时候成长成洋海的样式,又是什么时候悄然改变了模样?这是洋海的最大最深奥的问题。

  在这个问题的背后,有一个大的背景,这个背景就是东西方文明在“十字路口”吐鲁番盆地的相遇。

  东西方典籍记载东西方文明相遇的时间大致都在公元纪元前后。在东方,人们认为是张骞在公元前139年向西探险,凿通西域,连接起了东西方文明。

  我们最早对吐鲁番的文字记载就来源于张骞的报告:“楼兰、姑师邑有城郭,临盐泽。”姑师,就是吐鲁番的交河故城。有学者认为交河故城就是与洋海同一文化系统的最早建立的城邦国家。

  东西方文明进入了一个扩展、探索旺盛期,不同样的民族、不同的文化在这里一次又一次碰撞、交锋,一如潮来潮往。在留存下来的吐鲁番的古代文书里,人们发现了24种文字并行的壮观景象,它们有希腊的斜体文、印度的婆罗迷文,中亚的粟特文、吐蕃文,回鹘文、汉文、突厥文、安息文、中古波斯文等等。

  多数文字都成为了死文字,就像使用这些文字的民族的命运一样,他们被另一种文明覆盖、融合了。

  著名学者德·克林凯特感慨:“这个绿洲的传统多么富有国际性,也即五湖四海成一家。”

  洋海人大约就消失在这个时期。

  植物显示的文明走向

  自2003年田野考古结束之后,新疆考古研究所和吐鲁番研究院集国内考古学、历史学、体质人类学、植物学、纺织品学等学科专家共同解读洋海,试图描摹出洋海文明的走向。

  考古学家将目光投向北方。他们发现位于前苏联阿尔泰山北的巴泽雷克墓地的马鞍中也填充鹿毛,并且也是竖穴墓,甚至连陈尸的尸榻也非常相似。在这个墓地里随葬的弓和弓弦同洋海一样也是故意折断的。这些文化特征与洋海中期的文化相对应。

  一件洋海出土的口沿上用洁白晶莹的植物种子粘贴成装饰三角形的木桶引起了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蒋洪恩博士的注意。这是一只精美的木桶,染成砖红色的桶壁一周刻着9只奔跑的野山羊,依然保留的297颗白色的植物种子呈连续的倒三角在桶口闪烁着瓷样光泽。

  经过实验鉴定它们是小花紫草的果实,C14测定为2550(±40)年前遗存。这种植物只在欧洲到中亚有分布。蒋洪恩在比较了西方考古发现后指出:保加利亚的Gumelnitsa文化遗址中曾有600多颗穿孔的小花紫草果被当作珠子制成装饰品;在新石器时代意大利北部的湖上桩屋遗址发现当地居民将紫草果实点缀于纺织品。但这种文化现象在欧亚大陆的欧洲部分出现,在亚洲尚未被发现过。

  蒋洪恩的研究指出了一种可能性:吐鲁番洋海墓地小花紫草果实装饰文化,可能是早在史前时期就从欧亚草原传到了吐鲁番。

  同样,洋海墓地发现的一根葡萄藤也将文明传递的走向指向了西方。这是一根有5个芽节、大约长115厘米的葡萄藤。

  葡萄的的原产地在地中海沿岸和小亚细亚,新疆没有葡萄的亲缘种。一直以来人们都认为中国的葡萄是张骞于公元前119年从大宛国(今乌孜别克斯坦)带来的。洋海的发现将葡萄的东传提前了大约500年。

  还有小麦。新疆最早的小麦发现于塔里木盆地的小河墓地(参见2004年9月9日本报本版报道《罗布泊,小河墓地惊世再现》),它证明早在4000年前原产于地中海的小麦已经进入新疆并渐次进入中原。但是小河的小麦因为没有旁证而无法描述具体的传递路线,洋海的小麦发现为此补上了生动的一环:大约继小河之后的一千年,小麦开始在洋海的土地上播种收获。

  而黍的发现则指向了另外一个方向的文明传递——原产于东方的黍,在4000年前发现于小河墓地,在3000年前发现于洋海墓地。

  吐鲁番地区文物局局长李肖博士认为,洋海墓地的考古不仅反映东西方文化的交流,还体现南北文化的交流。它可能指示出早在史前时期就有“葡萄之路”、“小麦之路”、“海贝之路”,欧亚大陆上的人类,从来没有因为地理的阻隔而被真正阻隔过。

  白色褪去,黄色晕染而来

  历史永远都不会那么简单。洋海出土了一件泥塑人面雕像,那是一个面部扁平眼睛细小但鼻梁高耸的人,他就是洋海人的写照吗?还是洋海人崇信的神?

  新疆的人种来源不是单一的,而是多来源和混杂的,这个结论已经被多数人所接受,同时研究人类学和语言学的专家们也指出了两条白种人向新疆迁徙的路线,一是从前苏联伏尔加河流域迁徙而来的原始欧洲人,另外是从帕米尔高原迁徙而来的原始地中海人。

  有考古学家认为:同处于吐鲁番的3000年前的洋海墓地、2500年前苏贝墓地和始建于公前5-4世纪的交河故城的人应该是同一个种族,他们已经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他们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身影:白种人、戴着高高的帽子、游牧。他们中的一部分在新疆建立了最早的城邦国家。

  从体质人类学家韩康信接触到的新疆古代人类头骨材料来看,时间越早的,原始欧洲人的特点越为明显,人种越为单纯。而到了楼兰的后期,则出现了黄种人特征明显的颅骨。韩康信将来自于新疆的180多个古代人类头骨与黄河甘肃青海地区的青铜时代到汉代的400多个头骨进行比较,得出的结论是新疆蒙古人种是零散的少量的,直到汉代才出现蒙古人种与白种人的混杂现象。

  一个可信的史实是,大汉帝国和匈奴争夺吐鲁番,使吐鲁番以交河故城为代表的土著文化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同时处于西域的游牧民族的迁徙演变也成为汉及汉以后中国历史发展的动力,民族的兴替文明的演变从来没有这个时代更为激烈。

  白色褪去,黄色晕染而来。吐鲁番及欧亚大陆广阔地区生活的人的肤色开始改变。

  供图:黄彬制图:向春(图表略,详见P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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