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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折腾教授,就是对他们的最大支持
新京报:《纲要》第9项问题是“如何落实高校办学自主权、健全高校内部治理结构”。当前高校“衙门化”问题备受诟病,您怎么看?
朱清时:大学其实是个学术机构,不能按照行政那套来管。大学要想管好一定要依靠教授,因为怎么讲课、怎么开专业,教授是很重要的。学校最主要的是让老师安安心心坐下来考虑问题,用中国话来说就是“无为而治”。当然,“无为”并非无所作为,而是不要瞎折腾。教学机构不折腾教授,就是对他们的最大支持。
现在的趋势是我们的学校在行政化,最典型的例子是搞评估。教育部门手上有很多钱,我要给谁就给谁,但我总得知道你干得好不好,于是我就得评估,评出来好的就给钱。但是这样就把学校搅和乱了。
新京报:现在是教授有怨言,校长也有怨言,怎么改变这种局面?
朱清时:第一应该有越来越多的学校拒绝折腾。比如像评估这种事情,学校应该坚守自己的办学规则,不要迎合上面。
但是更重要的是,国家要改变机制,改变过度行政化,改变经费投入方式。比如提高生均经费,减少行政领导分配经费的权力,增加学校教授得到经费的权利,把教授的权重变大,把学校领导的权重变小。现在领导的权太大了,几十个亿,说给你就给你,说不给你就不给你。这种情况下,要抵制“行政化”很难。
新京报:您说要增加教授的权重,怎么增加呢?
朱清时:一个是增加生均经费,就是说增加每个学生的人头费,现在可能是每个学生有700元一年,这是远远低于教学经费的,至少要增加一倍。然后科研经费和教学经费也要增加。像英国、日本的大学,他们本来学校的经费就很多了。
新京报:经费多是不是因为他们自己办公司、办企业赚钱呢?
朱清时:其实不是,我在麻省理工学院工作过,有一个很著名的例子,有几位教授发明了半导体激光器,要办公司,生产激光光谱仪,学校就说你们要办公司就辞职,学校不能跟商业挂钩。哈佛大学有一个基因工程的创始人,他也想办一个公司,学校讨论说学校教授不能办公司,除非辞职。
大学过度商业化,是我们的一种误区。有一次美国斯坦福大学校长来访,就曾对我们的领导人说大学绝对不能办公司。
比如加州大学是完全公办的,有政府预算,一年预算是几百亿美元,它的八个分校一年预算二三十亿美元,它靠经常性的教育投入支撑起来,不能让教授为了经费到处去竞争。我们过去改革有一个偏差就是过分强调竞争机制,结果不要说教授,科学家都要争经费,害处很多。
培训大学毕业生做职业教育老师
新京报:不久前温家宝总理去北航,说受金融危机影响,他最担心大学生和农民工就业问题。您对就业问题有什么建议?
朱清时:现在大学生就业和农民工就业是中国社会未来十年最重大的问题。我在教育规划纲要的会上提出了一个建议,就是要迅速发展职业教育,培训农民工。
目前我国的情况类似于美国20世纪前半叶,当时大批农村人口进城,而且两次世界大战后,大批复员人员回来找不到工作,美国就办了大量社区职业学院。中国现在需要采取这样的方式,让受过中学教育的人员再次接受教育。
新京报:《纲要》第14项问题就是“如何增强职业教育的吸引力”,您有什么建议?
朱清时:职业教育对国家太重要了,但是现在职业教育的学校太少、教师太少。我有个建议,最近这两年从大学毕业生中选出几十万来培训做职业教育老师。我希望政府现在就重视,让不能就业的大学毕业生成批量地转向职业教育,让他们成为这个领域的开拓者。
这些大学生培训完之后,一二十个人办一所学校,政府投资,专门培养下岗职工、农民工。采取这样的紧急措施,既解决农民工就业问题,也缓解了大学生就业难。
校长任免要交教授们讨论通过
新京报:在很多人看来,您做校长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中科大。
朱清时:就是因为我有那样的学术背景,所以我做校长能够坚持一些自己认识到的客观规律。如果没有那样的背景,想坚持也坚持不住。
新京报:前段时间几所部属高校校长集中调换,有人感觉校长完全成了官员。您怎么看?
朱清时:这个做法的确可能不符合“教授治校”的原则。教授治校的意思就是说学校办学的大事应该由教授集体来拿主意,比如选校长这样的大事,应当充分尊重教授们的意见。“空降校长”不是不可以,但一定要把候选人交教授们讨论通过。
在我刚当校长的时候,我是很坚持“教授治校”原则的,评职称、评教授都有严格的学术标准,行政领导官当得再大,若是不符合学术标准就不能评上。坚持到后来就发生了很大的意见分歧。一些人觉得干部能管好学校,为什么不能当教授?
他们混淆了教授和行政领导的关系。教授是学术称号,当好行政领导未必适合当好教授,就像教授并不一定能当好官员一样。但是,在中国,所有行政领导都想当教授,这是我当校长这么多年遇到的很大的困惑。
新京报:您怎么顶住这些压力的呢?
朱清时:确实很难。我之所以能够顶住压力,一个是我很清楚这个是基本规律,基本规律往往是最简单、但往往也是最难做的。比如办学要坚持学术优先,不要打扰教师、不要折腾。
包括去年评估,学校网BBS上有一些评论,说你老朱都要退休了,还要和有权势的人对着干,你退休了怎么混啊?一些学生竟然有这样的观念。
新京报:那您是怎么考虑的?
朱清时:他们就觉得校长不懂社会,都要退休了还得罪这些人,以后那些人整你很容易。
但我没有过分担心这些,我觉得退休后浮华褪尽可以显出一个人真正的价值。我相信自己的真正价值,我总能找到一个地方继续好好工作。我很欣赏帕斯卡的一句话,人的一生像芦苇一样脆弱,人和芦苇的不同是因为人有思想,所以人的一生至少要体会一下有思想的伟大,不能人云亦云,这是人生的价值观。
我现在退下来以后感觉轻松多了,我今年63岁了,更觉得我坚守的价值观是不能放弃的。很多人也有思想,但是不能坚持,到最后什么也没有,我觉得很可惜。 本报记者 王石川 赵继成 北京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