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劳动是买不来的，但是可以通过同等劳动之间的交换获得。你现在就要买你老了的时候需要获得的他人劳动，当然你也可以攒足了钱，到时候再买。

　　马少华

　　我对19世纪西方“乌托邦”作品一直情有独钟。这是因为：尽管那些“空想家”们对于未来美好社会的整体设计在今天看来是失败的，但是，他们热情灌注和殚精竭虑发明的一些技术细节，确实有一种令人欣赏的价值，而且，在社会的发展变化中，我们常常会发现它们仍然有着令人吃惊的生命力。

　　比如19世纪德国无产阶级思想家魏特林在《和谐与自由的保证》中设想的“交易簿”，就是劳动者之间相互服务、进行劳动交换的媒介。

　　“交易簿里包括执有人的半身像片和他的特征的说明。除了一页供备注特别事项的空页外，全册共60页，每一页各供5个劳动日之用，以300个劳动日为一年。每一页包含有4个不同的栏……在第一个窄栏上记明这个人交易小时的结存数字，下面记明他所在的劳动的技术工厂或是地方……在第四栏‘享受小时’上，记载这个人所换入的一切享受及舒适的产品，注明其价值及所从取得的供应单位。”“劳动小时只是每5个劳动日注明一次，享受小时在每次接受舒适的享受时即加以记载。”

　　在今天看来，这种设计真够麻烦的。其用意无非是为了回避金钱，回避由金钱聚拢产生的资本，回避由资本产生的剥削。这是19世纪西方空想社会主义者们基本的思路。实际上，“交易簿”的核心是以抽象的“劳动小时”在不同性质的万千劳动产品之间换算，因此，它付出的还不仅仅是很大的计算成本，而且是人的不方便和不自由。

　　但是，我后来读到英国当代著名政治学者安东尼·吉登斯的《第三条道路》一书的时候，一个偶然的发现令我非常吃惊。这本书的第三章《国家与公民社会》中提到了20世纪80年代以来流行于美国和日本许多城市的“服务信用”：“参加慈善工作的志愿者可以从别的志愿者那里得到以时间为单位的‘报酬’。一套计算机系统登记着每一‘时间－货币’（time-dollar）的收支情况，并且定期向参与者提供结算表。‘时间－货币’是免税的，并且可以积累起来以支付保健以及其他医疗卫生服务的费用，包括降低健康保险的成本。‘纽约时间－货币协会’正在创建一个就业机构，它将为人民提供工作、培训和获得帮助的机会。”

　　一种理想的交换关系，首先在一些有理想的人们之间建立起来了。这可不是乌托邦的空想，而是现实，在先进国家里高尚的人们中间的现实。

　　2001年3月5日是第二个中国青年志愿者日。在这一天，中国中央电视台早间新闻的一条消息说，将建立志愿服务时间储蓄制度。这实际上是一种对志愿者的回报制度。把志愿者年轻时的志愿劳动时间“储蓄”下来，以便他们年老时可以相应地享受同样长度的志愿服务。这就是time-dollar。它与魏特林等乌托邦作家的那种储蓄劳动时间的“交易簿”相比，只不过应用的范围不同罢了——一个是全面的和强制的，另一个是部分的和志愿的。在这两者之间，以劳动直接交换劳动的思路没有什么不同。

　　关于这类劳动交换的国内报道还有：2002年2月26日新华社有一篇电稿，报道了长沙市岳麓区望月湖社区推出了一家“道德银行”的事。“这家特殊的‘银行’作为社区志愿者协会下属的一个载体，导入银行运作理念，以协会制度形式规范和保障志愿服务者可以获得社会志愿服务回报。通俗地说，志愿服务者可以将自己所做的好事在‘道德银行’进行储存，以此作为‘道德资产’，日后在遇到困难需要帮助时，可以通过‘道德银行’提取相应的‘道德储蓄’”。

　　湖南一家媒体报道这一事件的标题是：《道德银行：不存金钱存时间》，其“存时间”的概念，也是从“交易簿”到time-dollar的思路。这件事曾经引起很大的争议。在我看来，是因为“道德银行”把这事道德化了。其实，这不过是一种直接的劳动交换的技术罢了，一种在市场和货币之外的劳动交换形式。

　　在今天或明天，劳动有什么必要在市场和货币之外进行？

　　这是因为市场和货币的功能有限。有些劳动是买不来的，但是可以通过同等劳动之间的交换获得。你现在就要买你老了的时候需要获得的他人劳动，当然你也可以攒足了钱，到时候再买。你现在不见得有足够的钱，你也不能确定到时候就有足够的钱。但是你可以现在就为别人提供同样的劳动，到时候你就有资格享受这些劳动了。货币与劳动的比值因时间和地点不同而大不相同，但是劳动与劳动本身是一样的。这件事也使我想到，一些曾经是“空想”的思想资源，那些在久远年代曾经照亮少数人头脑的思想闪光，可能不是白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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