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去山里考察，一通乱走，与组织失去联系。本来腰间就没揣几个蹦子儿，过了一天，一个蹦子也没有了。晚上饿 得眼冒金星，伸手去捞却什么也没有。一想，当年孔老师厄于陈蔡，七天没吃饭，神色自若，我才一天就喊饿，羞不羞啊。当 下把假牙寄存在小店主人那里，让他七天后再给我，以示暂与食物诀别的决心。睡到次日上午，再想不对啊，孔子多胖，我多 瘦，怎么能和他比呢？坐起来细细盘算，以眼下的处境，如果是上等人，一定是要去抢的，下等人呢，一定是要去讨的，兄弟 我是中等人，而且是有理想有文化的中等人，没办法，只有去骗了。出得门来，阳光耀眼，遍地高高低低，不是可食之鸡鸭猪 兔，就是可骗之老少男女。我拣个体格好点的，让他请我吃了一只兔子。吃过兔子回到下处，往床上一倚，志得意满，还顺手 扯过一张报纸来看，较之昨日此时，那是另有番光景了。

　　看到新闻，北京正琢磨着把乞丐从地铁啊，王府井啊这样的体面地方赶开。要是昨天见到，估计是要摇头的；如今饭 后来看，觉得很有道理。正在不住点头之际，听到一位人权中心教授大声说：“‘行乞权’在我国宪法法律中找不到其相应的 根据。”兄弟我本来正想打一个饱嗝，登时给吓了回去。您想啊，这“打嗝权”在宪法中也找不到相应根据，好不容易混了一 顿饱饭，倘若因为非法打嗝，被强迫将兔子吐出来，岂不可惜？看来法律没说能干的就是不能干的，难怪有人上厕所还带本法 律书进去呢，先前我还以为人家是要自学成才，现在才知道不过是想做守法良民。

　　组织的假牙被我误装在背包里，也饿得够呛，所以很快就来找到我，把我接了回去。回到城中，两人饥火未平，先去 投奔一家饭店。从停车场走到饭店门口，几十米的路上，被乞丐拦路两回。于是慨叹这里毕竟落后呀，若是在首善之区，如此 体面的场所，一定有警察保护，不使我们的胃口受到干扰。组织是上等人，所以格外不平于心，一直到吃饭时还是这样。

　　“北京有调查，说乞丐的收入比低保线还要高，”他气愤地说，“明天我要在讲话里提到这件事。”

　　“最好不提，”我劝他，“免得让别有用心的人听到了，会以为我们的低保线比乞丐的收入还低。”

　　“总得想点办法。”组织说。“我们不是想了很多办法吗？”我向窗外一指，“就说这马路上吧，修了桥和护栏，用 脚走起来虽然略略曲折一点，开起车来可是方便多了。自行车，公共汽车，不是也留了路让他们走吗？而且我们还在控制尾气 ，并没有把他们都熏死。至于摩托车也想混进快车道来走，那可不行，所以我们要逐步禁止。当然，路上还有乞丐，样子难看 ，这个不好一下子都赶掉，不过可以慢慢想办法，先赶到眼不见的地方，比如竞争失利者住的地区，哈哈，我就不信他们在那 里也能讨到许多东西。”

　　“兄弟我并不是反对要饭，我小的时候就要过饭，”他说，“可您瞧他们，一点职业道德也没有，我听说，有的小孩 子是背后的坏蛋雇来的，干脆就是骗人。”

　　“抓坏蛋是很麻烦的事，”我说，“成本很高，还未必捉得到。所以不如用简单的办法，雷厉风行，符合我们的一贯 作风。对这些人就不要客气，谁让他们是竞争的失利者呢？何况当年也是他们闹着要竞争的，嘻嘻。”

　　“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您果然不凡啊，不像我那个秘书，替我上了三年学，回来还是个笨蛋。”他拿起筷子， 又放下了。“可人们的情绪有些不太对头啊，以后不会出什么岔子吧？”他说，“前几天，宝马撞了拖拉机，就闹得那样沸沸 扬扬。人心不古。”

　　“管他呢，就是出什么岔子，也不会让您赶上，至多落您儿子身上。”

　　“可我只有女儿呀！”他一下子高兴起来。

　　“瞧，说你笨你还不信——那你还瞎操心个什么劲啊？吃饭吃饭。”

　　我们高兴地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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