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七七

　　几米的绘本《地下铁》，第一页是一首辛波丝卡的诗：“我们何其幸运，无法确知，自己生活在什么样的世界。”

　　看《地下铁》，与小盲女一起开始地下铁中的旅行。盲女心中的地下铁里，有红得像樱桃的苹果，玩具兵睡在明亮的花丛中；地下铁，可以开到海里，可以开到天上……可是，心里有多少念想，就有多少隐隐的害怕。在愿望与现实之间，我们能相信什么？

　　在迷惘的一刻，“世界像是没有出口的迷宫”。已走到世界的尽头，有什么能挽救我们？只有童年记忆里留下的那片金叶子，还在闪亮。憧憬也还是不肯罢休，沉默地想着：谁愿意为我在黄昏的窗边念一首诗？偷一只晶莹的水晶鞋，在地铁的某一个出口，真的有红地毯在女孩的脚下伸展——但是，城堡总是在没有走到的时候就已失火。虽然想着：会有人在地铁的出口等我吗？却又总反省：是否太过奢求，生命如此难测。

　　这一册绘本给读者的，是视觉的愉悦与心灵的慰藉。问题并没有答案，但感官与心灵都得到了暂时的休憩。与所有的小资读本一样，几米把人生的苦痛浅表化、抽象化，但他有着诚实与幽默的天分。“存在的总是合理的。”黑格尔说。那么，世界上既需要黑格尔，也需要几米。几米的纯洁、温良的气息，也许超越了那加上去的小资标签。

　　当几米成为一个品牌时，商业社会必定不会放过这个品牌可能带来的任何附加效益。当几米的书以各式各样的版本在书店泛滥时，他的思虑与美，都可能因为过度言说而削弱内涵。但在几米足够流行时，流行文化的各种媒介就必然试图以自身的媒介特性进行复制或仿制。于是，在《向左走，向右走》之后，《地下铁》成了第二部以几米绘本为原著的电影。

　　事实上，除了盲女这个人物设计外，作为绘本与作为电影的《地下铁》已经没有多少共同之处。绘本《地下铁》不像《向左走，向右走》，还有一个情节框架，它是较为纯粹的视觉艺术。文字起的作用，更多的是点拨，而不是串连。一个商业电影当然不可能是无情节的，于是在电影里，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双生双旦的爱情故事。所有的爱情，当然都关于追寻。

　　杨千桦演的盲女很好，亲切、善良，梁朝伟当然是言情圣手，任何肉麻事、肉麻话，他做起来、说起来都很自然。在买圣诞礼物那场戏里，他忽然能看见了，他看到杨千桦等他的样子，就又退回去，找找看还有没有圣诞糖，再回来时，不告诉她自己已经能看见了。这个谎撒得其实很温暖人心。他们在街头吵架的那场戏也好，从不发脾气的杨千桦发脾气了，可是，她真是因为他撒谎而发火吗？恐怕也不是。是因为她害怕了——命运多么无情，爱情能否继续？

　　这种种复杂间，人们生出了对于最最简单的爱情童话的向往。

　　他们在地铁的车厢里拍亲密的恋人。董洁问：“他们为什么都闭着眼睛？”于是张震给了她一块巧克力。甜蜜的东西总能让人闭上眼睛——闭上眼睛的世界，才能有纯粹的甜蜜。无论是糖，是梦，还是爱情。

　　尽管我是一个职业的影评人,一个理性的情感分析师，我说得出这个电影有多少格式的、虚矫的地方，但我也还是拿过桌上的糖罐，往嘴里放了一颗巧克力，又一颗巧克力。如果一个电影能让人有吃一颗巧克力的心情，它也还算是个不错的电影吧？总结一下：在城市里，如果我们想找一点甜蜜的话，可以去找一颗糖，一册绘本，一部电影，或者，一趟地下铁，再加上地下铁中闭上眼睛的想像(请不要对着恐龙MM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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