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帝国》到《控诉帝国》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孙轶玮/上海报道

　　‘帝国’并非指一个庞大的国家机器，而是对目前这个急速全球化的世界秩序的一种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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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15世纪，当萌芽中的资本主义呼吸到第一口人类空气时，谁也不会想到，到了21世纪，它竟成为全球经济的主要生产方式。先哲马克思将资本作为一门学问研究，他撰写巨著《资本论》，对一个完全成形的资本主义社会进行细致分析。列宁则勾勒出了垄断时期的资本主义──帝国主义的轮廓。

　　今天，当美国人迈克·哈特和意大利人安东尼奥·内格里携带着“帝国”这个概念站在世界面前时，人们感到的是另一种咄咄逼人的政治视角。

　　从《帝国──全球化的政治秩序》到《控诉帝国──21世纪世界秩序中的全球化及其抵抗》，这两本书虽远不及《资本论》那样光芒四射，但其闪现出的对当今时代的思考以及对未来世界趋势的判断，使西方和东方的不少政治学者坐立不安。

　　2004年5月25日，哈特与内格里应邀来沪作了一场学术演讲，之后，他们接受了《瞭望东方周刊》的采访。

　　“帝国”是一种新的世界秩序

　　《瞭望东方周刊》：在你们的理解中，“帝国”究竟是什么？

　　哈特：当今，在全球层面上出现了一种新的主权形式，一种离散的、网状形态的主权，我们称之为“帝国”。我们认为，这种新的主权形式从根本上有别于现在主要由欧洲大国、美国、日本等推行的帝国主义，后者的概念建立在主导性的国家主权基础上，并包含这种国家主权向处于从属地位的他国疆域的延伸。这些现代帝国最终彼此产生冲突，导致可怕的暴行和世界战争。

　　《瞭望东方周刊》：“帝国”这个概念与现代“帝国主义”的概念有关联吗？

　　内格里：今天出现的“帝国”与现代“帝国主义”的概念具有明显反差，它并不完全建立在国家主权基础上，它的意义是全球性的。然而，我们说“帝国”不依赖国家主权，并不是说国家不再重要了。国家当然重要，“帝国”的权力包含国家，但又远远超过国家，它是建立在混合的构架之上。

　　“帝国”的主权通过世界上类似君主和贵族力量之间的长期合作来确立。例如，可以把五角大楼视为全球军事事务中的君主力量，它常常根据单边决定采取行动;当美国政府作为一个整体，有效支配全球政治经济事务时，它也具有君主的特点。至于世界的贵族力量，必须在美国之外加上其他支配性的国家力量和非国家力量(如主要的资本主义公司)、国际机构(如联合国)、超国家的经济组织(如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以及一系列其他力量。君主力量不能单独统治这个“帝国”，而要长期与全球各种贵族力量合作。换句话说，没有一个国家可以单边支配这个“帝国”，美国也不能。

　　全球化下被控诉的“帝国”

　　《瞭望东方周刊》：你们创造出“帝国”，全球化是这个“帝国”的背景，而全球化在今天的很多地方受到抵抗甚至控诉，你们对此如何看？

　　哈特：这是一种误解。很多人认为全球化进程就是同步化，大家都变得单一，实际不是这样。在全球化的配比形式中，占据支配性的力量不仅要保留各地区的差异，而且要创造差异以促进全球化进程。

　　内格里：全球化本身就可以把不同文化包含进来，单独强调地方特色与全球化并不矛盾。我们强调的政治意义，是指各个地方的政治遗产，而不是地方特色，文化上的地方特色不是必然会成为全球化障碍的。

　　《瞭望东方周刊》：有人针对你们的“帝国”概念提出了反面例子，即美国在反恐战争中采取的单边行动，以证明你们的论点是错误的。美国的行为似乎表明，帝国主义不仅存在而且势头良好，对此你们如何解释？

　　哈特、内格里：我们认为，美国在伊拉克的战争提供了恰好相反的证明。的确，白宫的主人抱有帝国主义野心，他们为美国单边统治全球的体系设计了一整套计划──美国的安全和先发制人理论、美国脱离国际法律和国际协议，以及领导人在处理与其他国家关系时表现出的骄傲自大都是这套计划的一部分。实际上，美国单边主义的目的是要打破君主和贵族力量之间的持续合作，维护其全球君主的自主权。然而美国入侵伊拉克，取得所谓“巴格达胜利”至今已经一年多了，这些自许的帝国主义者并没有如期完成他们的计划。他们的失败表明，今天要建立帝国主义政权是不可能的。

　　“帝国”中的社会主义

　　《瞭望东方周刊》：在书中，你们反复提到“非物质劳动”这个概念，请对此简单解释一下。

　　哈特：在20世纪的最后几十年里，工业劳动失去了它的霸权地位,取而代之的是“非物质性劳动”,也就是创造非物质性产品,如知识、信息、沟通、人际关系或情感反应的劳动。也许更好的方法是将这种新形式理解为“生物政治的劳动”，也就是不仅创造物质产品也创造人际关系乃至社会生活本身的劳动。“生物政治”这个术语表明,传统的经济、政治、社会和文化之间的界限已经越来越模糊。

　　《瞭望东方周刊》：社会主义在全球的政治体制中占有特殊位置,今天，它逐渐从传统意义中解脱出来,通过改革转化为一种新型的模式,你们对此如何理解？

　　哈特：经济的转型在某种程度上消灭了一切国家控制的集中化。必须指出的是，这种国家控制在经济发展中发挥进步作用的观念，也是对资本主义劳动组织的模仿，并被视为赶上资本主义的手段。今天的社会主义经济，必须从传统社会主义的权威性实践转向经济自主运行的实践。

　　内格里：可以从对经济转型的分析来认识这种转向的必要性。在全球经济中，非物质劳动的霸权使旧的国家控制范式不再可能。当我们抨击资本主义的国家控制方式时，我们也必须批评传统社会主义所使用的方式。这远不只是简单地批评前苏联的极权主义模式，而是迫使我们重新思考社会主义国家的民主特征。社会主义传统中仍然存活的重要特征，就是对民主和平等的渴求，正是这种渴求导致了社会主义政治的诞生。如果今天要有一个后传统社会主义的政治纲领，它的首要任务就是要创立包括国家和国际范围内新的民主概念和民主体制，并将它与争取平等相结合。

　　世界怎样变成“帝国”

　　《瞭望东方周刊》：在你们看来，世界各国，包括那些反对全球化的国家，将如何参与到你们所说的“帝国”即“全球化”中来？中国又该做些什么？

　　内格里：我们发现，资本主义全球秩序的运动是非常丰富的，这些运动建立在社会主义遗产的基础上，并正朝着新的方向发展。有很多运动是针对具体地方性问题的政治斗争，它们同时又触及全球权力结构和“帝国”整体性质。例如，反对在印度那尔马他河(Narmada)上建造大水坝的运动。这很明显是一个关系到土地权、国债、国民收入再分配等的地方性问题，但抗议者又将矛头指向世界银行。我们认为，实际上它们在共同建设全球民主，或者至少在为建立全球民主而努力。

　　哈特：全球化并不仅有一种形式，而应该有多种方案，中国在参与全球化的进程中会有很多选择，我们认为，中国完全可以选择一种更为民主的全球化方案。-

　　迈克·哈特，美国年轻一代学者,毕业于华盛顿大学英文系，目前任教于杜克大学文学系，是公认的德勒兹(Deleuze)专家，著有《德勒兹：哲学的新手》(《Gilles Deleuze：An Apprenticeship in Philosophy》)。除此之外，他花了很大精力从事翻译工作，将意大利的政治思想介绍到英语世界。在一次偶然的机会，迈克·哈特结识了安东尼奥·内格里并开始与他合作撰写“帝国”系列至今。

　　安东尼奥·内格里，著名意大利籍政治理论与政治哲学家，原帕多瓦大学(Padua)政治学教授，1979年意大利政府将他以武装反政府恐怖组织领导人之名逮捕入狱，1983年因为当选激进党的国会议员被释放，但马上又被剥夺议会豁免权，被宣布再度入狱后开始长期流亡法国，任教于巴黎第八大学与国际哲学学院，与迈克·哈特合写“帝国”系列都在这个时期。在巴黎流亡14年后，他返回祖国。1997年7月，他再次被捕，被关在罗马的瑞比比亚监狱，现正获假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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