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衣记·多多海
东华大学教师，现居上海
童话中的水晶鞋是水晶的，但“玻璃皮鞋”和玻璃无关，在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上海，商店橱窗里“玻璃皮鞋”旁通
常特别注明的是“美国新到”，而一双光彩熠熠的女式高
跟皮鞋便静卧其旁，姿态是放松的，却透着股随时准备应声而起的精
神劲。
其时正值旗袍盛行，而世代相传的平底绣花鞋即便放大到了天足的尺码，与充满“现代感”的旗袍搭配仍不免平淡和
逊色。玻璃皮鞋的到来适时地弥补了这一不足。从那个年代留下的图片中可以看到，除了半身像，所有的旗袍美女脚下无一例
外地蹬着一双玻璃皮鞋，款式繁多精彩纷呈。玻璃皮鞋前低后高，穿这样的鞋子仿佛永远走着一段下坡路(路面坡度取决于鞋
跟之高低)，必得抬头挺胸、收腹收臀才有利于保持身体重心平衡。旗袍的曲线于是被一种看似骄傲实则顽强的力量支撑着，
展露出来，而玻璃皮鞋刻划的足部线条则与之形成生动的呼应，一波三折，果然摩登。难怪那时有当红的交际明星会一口气捧
回一打皮鞋，配搭她不同的旗袍。玻璃皮鞋成为继旗袍之后，当年时髦女郎的又一标准装备。
高跟皮鞋为什么被叫作“玻璃皮鞋”，我一直不明白。直到某日拿着当年的橱窗照片端详了半天，终于从模糊的背景
下认出两个英文字：plasticshoes。“玻璃”该是plastic的音译吧。Plastic在英文里原有多种
意思，似取其“易塑的”一意最为妥当。Plasticshoes原来是“便于塑形的鞋”！而其所塑之形，无非脚形、体
形。被称为“中华帝国最后一个遗老”的辜鸿铭曾兴致盎然地对中国女人的三寸金莲作过一番在我看来是颇为变态的鉴赏，但
他对“欧洲人发明高跟鞋与中国女人裹小脚有异曲同工之妙”的发现却从一个意外的角度揭示了某种真相。据说高跟鞋的发明
者是一个富有而善妒的丈夫。为了保证他不在家时美貌的妻子不至于到处乱走，特意设计了一种看起来漂亮却不便行走的鞋，
即后来的高跟鞋。“塑”与“裹”果然异曲同工！
灰姑娘穿着水晶鞋遇到了她的王子；佛罗伦萨的贵族少女嫁给法王亨利二世时，是玻璃皮鞋弥补了她身材娇小的不足
，她保护了皇家的尊严，并使玻璃皮鞋从此名声大振。也许对爱与美的单纯信仰，就足以赋予女人们一种飞蛾扑火般的热情和
英雄不问出处的胸怀。反对裹脚的新女性并没有因此反对塑足、塑体。有谁真的下得了决心坚决对它说：NO！？玻璃皮鞋依
然清脆铿锵，即便没有旗袍，赛跑仍在继续。在爱与美与自由中，惟一能被割舍的，只能是，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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