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原声：拉拉的无奈

　　电话铃响了。

　　“左元记者……”哦，天哪，又是她——冷晓梅！

　　我接待过的读者，无论是我写过的还是没写过的，很多和我保持着经常的联系，我很高兴成了他们的朋友。冷晓梅是为数不多的几个我怕接到电话的读者之一，因为我不知道 怎么安慰她，更不知道如何帮助她。

　　“左元记者，最后一次打扰你，如果你还是帮不了我，那我就决定明年年初六结婚，正月十五离婚……”

　　哦，天哪！

　　梦幻

　　我们家兄妹二人，我哥哥比我大三岁。小时候，家里很穷，我和我哥哥几乎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可以穿出去在同龄的小朋友面前炫耀一下的。我哥哥还算好，他毕竟是老大，他穿的衣服都是我妈妈用自织的土布给他量身定做的。我就比他惨多了，“新老大，旧老二”，他长大一点，衣服嫌小了，就给我接着穿。小时候，总穿着男孩衣服，头发又剪得短，我走出去，经常有不太熟悉的人摸着我的头问：“这是丫头还是小子？”

　　农村不比城市，小孩玩的东西很少很简单。我们那个小村子里，左邻右舍差不多大的都是男孩子，我是惟一的女孩。我每天都跟着他们出去爬树掏鸟窝，下河摸田螺、河蚌。用自制的弹弓打知了、蚱蜢，我比男孩子打得准、打得多。

　　上了幼儿园，因为不会跳皮筋，不会踢毽子，小女孩都疏远我。那时候小，不懂事，我无所谓跟不跟女孩呆在一起，和那些男孩子打弹子玩得更起劲。

　　慢慢地，到了上小学的年龄，我还是一个假小子。

　　现在回头想，像男孩子一样的童年成长经历，给我以后不正常的性取向埋下了隐患。我想，如果我妈妈能把我当女孩子来对待，把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给我扎一个羊角辫，给我买几条花裙子穿，我现在绝对是一个正常人。如果有正常的性取向，我也能拥有一个正常人应该拥有的幸福美满的家庭生活。

　　我清楚地记得，小学五年级的下学期，我第一次萌发了异样的感觉。我前桌是一个女孩，扎着马尾巴，异常漂亮。我们每天都在一起讨论功课。那天，像往常一样，她又转过头来和我研究一道数学题。可能她中午回家刚洗了头，淡淡的兰花香向四周弥漫开来，沁人心脾。她猛一回头的时候，几缕将干未干的头发柔柔地甩打在我脸上，让我产生了一阵酥麻感，心中猛地激荡了一下。望着她灿若桃花的笑脸，我忽然感觉她有一种无法形容的美。我不可遏制地喜欢上了她，一个女孩。

　　这种异样的感觉产生以后，她再回过头来和我说笑，我就无法平静地面对她那无邪的双眼。她靠我越近，我心里越慌乱；我怕她靠近我，内心又渴望她能靠我近一点，再近一点！

　　在这种痛苦的折磨中，我熬到了小学毕业，考上了我们小镇上的重点初中。

　　上初中报到的第二天，班主任给全班同学安排座位，男生跟男生坐，女生跟女生坐。也许是老天成心害我，一个魅力四射、学业出类拔萃的女孩成了我的同桌。开学的第二个星期，她做了我们班的学习委员；她一米六六的个头，坦率，聪明，能言善辩……总之，她才貌双全，无可挑剔。从跟她同桌的第一天起，我就被她强烈地吸引住了。

　　因为她的学业和相貌都异常出众，女同学几乎每个人都妒忌她，男同学则都艳羡她的美丽，下了课就像苍蝇似地往她这边飞，所以她没有什么知心朋友。她外向，我内向，这种性格反差偏偏让我们很投缘。她把我看成她最好的朋友，心中所有的快乐和悲伤都毫无保留地一一向我倾诉，我是惟一的值得她信赖的人。她哪里知道，我是对她怀有一种特别的爱恋才那么有耐心地做她的忠实听众的啊！

　　我们每天都有说不完的悄悄话。有一天，课间休息的时候，她和我讲起她一个两岁的小妹妹的幼稚可爱。她声音低低的，温柔悦耳，身上一股淡淡的清香，我感觉心旷神怡，飘飘忽忽的。她后来说了一些什么话，我已经一点儿都听不到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我几乎要把持不住自己了，正好这时候上课铃响了，我猛地惊醒过来，脸上燥热，浑身冒汗。大概我脸色潮红，她不解地望着我，问：“你怎么了，不舒服啊？”我不敢和她对视，支支吾吾，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这次过后，我开始有意地回避她，我不敢和她过于亲密，我怕我失控，我怕我做出过激行为。

　　因为身边有她，我感觉三年的初中生活浪漫又甜蜜。

　　毕业分别那天，她恋恋不舍地望着我，问我：“我们什么时候能再相见？”我的心里猛地一阵刺痛，我说：“我会给你写信的！”

　　现实

　　初中毕业后，她继续求学，我因为家庭经济困难，辍学回了家，进了我们小镇上一个中日合资的服装厂。

　　很快有热心人上门来给我做媒了。农村里，结婚普遍早，女孩子到十八九岁，亲事基本上都订下来了。媒人上门来说亲，我一一拒绝。每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满脑子都是和同桌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心里有着无限的爱意。我固执地憧憬着想象的爱情，在自我编织的虚幻的情网中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一晃，到了二十五六岁。这个时候的我，在邻居眼里成了一个怪物。他们在背后议论纷纷，当面看我的眼光怎么让我受不了，你都无法想象。我妈妈流着泪跟我说：“算我求你了，结婚吧！人家背后都在说你，说你不男不女，是阴阳人！你叫我把脸往哪里放啊！”她流泪，我也流泪。什么都好变，什么都好改，性取向怎么“纠正”啊？不是我不想改，改不了的！

　　前段时间又有人上门说媒，我又躲了起来。媒人在我家坐了两个小时，我躲在我家柴屋里两个小时，从晚上8：00到10：00，冷得簌簌发抖。媒人走了，我蜷到床上，蒙在被窝里哭了两个小时，痛楚一波又一波地袭来，狠狠地撕裂着我的心。

　　我妈妈又一次流着泪求我：“订下来吧！”我麻木地点点头，和那个小伙子见了一面。

　　正常人恋爱，有一个相互往来、相互了解的过程，水到渠成，才能走向婚姻。对于我来说，往来是多余的，了解或不了解都是没有意义的，因为我对他压根就不可能产生一丝一毫的感情，他对我来说始终只能是个陌生人。所有的男孩对我来说了解或不了解都是没有意义的。

　　这门亲事异常“顺利”地“订”了下来，我妈妈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

　　订亲前，媒人到我家里来，和我妈妈商量彩礼的事。我自作主张，把彩礼压到了最低。我们那儿，彩礼普遍是两万块钱，我只要了八千。我家人和他们家人都很吃惊我只要那么一点点，他妈妈非常高兴，庆幸他们家找到这么一个“通情达理”的好媳妇。他们家经济条件也不好，如果我坚持要两万，他们也不会觉得过分，因为大家都要这么多。他妈妈哪里知道我只要那么一点点彩礼的良苦用心啊——还没订亲我就做好了解除婚约的打算，要得多赔得多，要得少赔得少，也免得他们家现在出去借债……

　　挣扎

　　冷晓梅第一次打电话给我，是看了2003年9月25日“原声”《我不喜欢女生》，她跟我要主人公翟小舟的电话。我说我得征求他本人的意见。我还没来得及和翟小舟联系，她又来电话催问。翟小舟只愿意给她E-mail地址。她去了邮件，没收到回复，又几次找我，最后说明，她也是个同性恋者，看到翟小舟打算找个“拉拉”假结婚，她也有这个愿望。但是翟小舟暂时还不打算把这提上议事日程。我就给她推荐了几个“同志”网站，建议她到网上逛逛看，但是她说，通过网络，她不放心。

　　今年7月，冷晓梅来南京办事，顺便来找我，完整地讲述了她的经历。

　　我问那两个女同学是不是一直不知道她对她们的特别的感觉，她说是的，她从来没表达过，“在农村，哪能说啊”；我问后来有没有过同性恋对象，她说没有，“在小镇上，哪能有这种事啊”。

　　她告诉我，她被迫和一个小伙子订了婚，最迟明年春节肯定要结婚。她希望我在这之前帮她联系一个愿意和她假结婚的“同志”，她好有一个理由和小伙子退婚。她说，当初答应和这个小伙子订婚，一个原因是，小伙子一家都是老实人，将来退婚的时候不至于太麻烦；正因为他们一家人都是老实人，她不忍心进一步伤害他们，如果她和小伙子结了婚，肯定还是要离婚的，那么，他和他们一家就全都毁了。

　　“同志”都很谨慎，加上我的工作头绪纷繁，没有太多精力，因此，我一直没能进入他们的圈子。我跟冷晓梅说，我只能帮你跟一位有过联系的“同志”论坛的斑竹联系，看他能不能帮上忙。

　　于是，我一次又一次地接到冷晓梅的电话，询问有没有消息。但是，我给那位斑竹发了E-mail，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收到回复。

　　上周五，冷晓梅来电话，告诉我，上个月，小伙子家里托媒人来，约定婚期就在明年春节，她内心的恐惧一天天加深，“如果你还是帮不了我，那我就决定明年年初六结婚，正月十五离婚”。

　　本周一，一上班，我的办公桌上放着一个特快专递，是冷晓梅的——

　　“最后一次打扰你，请你帮我最后一次忙。我把我的故事详细地记录下来，如果你觉得还可以，请帮我刊登在你们《周末》的《原声》版上，我想这可能是完成我假结婚心愿的最佳途径了。我咨询过很多的同心热线，他们告诉我，好多同性恋者都是选择假结婚的方式来逃避家庭社会的巨大压力。我想不出其他更好的方法，只有求助于你，请你帮我找一个男同性恋者做我假结婚的对象，如果我和他以后能平安地相处下去，我会考虑领养一个小孩。我别无奢求，只希望能像普通人一样生活安定。拜托你了，左元记者，求你帮我最后一次！”

　　……愿我的每一位读者幸福，愿天下人平安！ (左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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