捐肾浪子的父子故事:儿子梦中喊他劳教犯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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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5年12月20日05:52 四川在线-天府早报 | |||||||||
马建华出神。 马建华心事重重。 在一次次犯罪过程中,马建华也曾经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心中有过温柔时刻———他有时候会想想他的儿子马小涛,“儿子,是我马建华的血脉啊!” 可是,在儿子马小涛的心中,就像父亲少年时埋下仇恨种子一样,在他心中,仇恨也在一天一天萌芽。他仇恨的是自己的父亲。这个少年说到他父亲的时候,从来不称呼他为爸爸,而是直呼其名———马建华。
儿子梦中喊他劳教犯 每当别人说他一句“劳教犯的儿子”时,他就把父亲恨一次。 马小涛是马建华和第一个女人王菊(化名)的孩子。1992年,当马建华第二次劳教释放后,他到成都市郫县一家工厂打过几天工。就在打工时,他认识了王菊。他喜欢上了这个姑娘,采取了“死皮赖脸加勇敢”的战术,王菊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并且放出话来:“王菊是我马黑娃的女人,哪个男人敢靠近她一步,我就一刀把哪个的脑壳劈成两半边。”在马建华的纠缠下,王菊终于跟了他,并且和他生下孩子马小涛。 在生下马小涛后,马建华又因用仿制手枪把人打成重伤入狱。马小涛在母亲的带领下生活。“他爸是劳教犯!他爸是劳教犯!”两三岁的时候,这就是马小涛听过的最多的话。但他幼小的心灵里,并不知道“劳教犯”到底是什么,他只知道:爸爸是坏人,所以母亲一天到晚都愁容满面,甚至在夜晚搂着他哭泣,把冰凉的泪水洒到他的小脸上;他只知道,爸爸是坏人,所以,每当妈妈抱着他出门的时候,就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而妈妈却像做了错事一样,不敢还人家一言半语,从来都是低着头匆匆逃掉;他只知道,爸爸是坏人,所以被关在一个很远的地方,关在那里的都是坏人……这个两三岁的孩子,有时在睡眠中,居然也会说出梦话:“劳教犯,劳教犯……” 到了1995年,马建华提前释放的时候,马小涛才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劳教犯父亲。这个3岁的孩子,躲在母亲的背后,露出半个脑袋,怯怯地去看自己的父亲:那是一个粗短的男人,他眼睛的光像刀子一样,盯着马小涛,然后,这个看起来很凶的男人,笑着伸出手去摸马小涛的脸!马小涛吓得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他看见母亲也被吓得脊背瑟瑟发抖…… 好在这个父亲再没出现过。马小涛听说,父亲在外面又找了个女人。在“劳教犯的儿子”的议论中,马小涛从童年到少年。每当别人说他一句“劳教犯的儿子”时,他就把父亲恨一次。 仇恨挥舞拳头打儿子 “你记住,”马小涛冷静地对父亲说,“你打了我31拳……” 马小涛以为自己再不会跟劳教犯父亲发生关系。然而,他错了,马建华和王菊离婚,把他的第三个女人带回家。在母亲流着眼泪离开家的那天,马小涛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听着马建华和第三个女人的嬉笑声,他紧紧地握着拳头,指甲把手心都挖出血痕。和父亲以及那个女人共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父子之间矛盾不断。 马小涛尤其记得那个下午,他打开电视要看一个节目,但那个女人拿过遥控板要看另外一个节目,两人发生争吵。吵着吵着,脾气暴烈的马小涛猛地站起来,“啪”的一声把遥控板砸在茶几上,手指点着那个女人的鼻头,吼道:“遥控板就在这里!你动呀!动呀!只要你敢动一下遥控板,老子就把你的脑壳打破!”此时的马小涛虽然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身体却发育得十分健壮,拳头也跟茶杯差不多大小。那个女人被她的气势震慑住,自己走进另一个房间,“嘭”的一声把门关上。 晚上,马建华从外面回来,知道事情经过后,他黑着脸,来到马小涛面前,“呼”的一把把马小涛掀翻在沙发上,挥舞着拳头,没头没脑向马小涛身上砸。拳头打击在孩子的身上,嘭嘭作响。马小涛不躲不闪,任凭拳头在自己身上挥落,心里却数着:“一、二、三……”马建华打得累了,正停下拳头喘气,却看见儿子睁着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你记住,”马小涛冷静地对父亲说,“你打了我31拳……”马建华愣了一下,他看见儿子的眼睛里有两股火焰在跳跃,他又粗重的喘口气,拳头再次雨点般落下…… 争吵,拳头,这样的生活一直在父子之间延续,直到马建华再次入狱。但马小涛的心中,对父亲的仇恨火焰并未因为父亲入狱而熄灭,当别人问起他父亲的时候,他总是很干脆的回答:“他遭枪毙了!” 诅咒世道对我不公平 你他妈的是我儿子呀,老子眼睛都要瞎了,你都不来看我一眼! 2002年4月,马建华因为在劳动改造中弄伤眼睛而第4次走出监狱,让很多人感到意外的是,他开始改变,而让他改变的决定性因素,却是一个素不相识的太婆。 2002年4月,马建华从监狱回到成都,社区为他在成都市北门大桥找了个守自行车的活儿,希望他能自食其力。然而,马建华的心里依然阴暗,他经常在夜晚睡觉时醒来,努力睁着有伤的眼睛,对自己说:“这个世道,对我太不公平,我是报复这个世道,我没做错任何事情……” 那时,他的视力已经很糟糕。2002年8月15日,他突然什么都看不到了,接着双眼开始出现大面积溃疡。他住进了医院。在住院期间,儿子马小涛从来没来看过他,他在自己的心里诅咒,诅咒把他抛弃的亲生父母,诅咒世道,诅咒儿子———你他妈的是我儿子呀,老子眼睛都要瞎了,你都不来看我一眼! 回头太婆摆平马黑娃 “您就让我给您磕头吧,我这一辈子还 没给谁磕头过……” 就在马建华躺在病床上诅咒的时候,一个人来到他的床头。那是家住成都市方正东街的一个老太婆。老太婆并不认识马建华,只是从报纸上得知,一个4进监狱的犯人,眼睛快瞎了,正住在医院里,报纸上说这个病人“情绪灰暗,一天到晚都在骂人,甚至还动手推帮他换药的护士”。 那天,马建华正拍着床头大骂,那位太婆来到他面前。借着微弱的视力,马建华看见那是个脸上布满皱纹的60多岁的女人。太婆站在床头,就那么看着他,嘴唇一动一动的,似乎要哭出来。“你这死太婆,看什么看,”马建华冲她吼着,“老子一脚蹬死你!”太婆依然幽幽地看着他,忽地叹息一声,“你这个娃娃……”你这个娃娃!这样的语句,居然让这个当年名噪“江湖”的马黑娃怔了———太婆短短的5个字,让他心里突然变得柔软。老太婆平静地在他床前坐下,然后,用手抚摸他的头发。马建华没有躲避———甚至,在他心里,有点享受这样的感觉———老太婆的手摸在他脸上,有种粗糙的感觉,但又显着亲切。马建华在老太婆的抚摸下,情绪平静下来,心里却疑惑着:她是谁?她来干什么? “你们这些娃娃哟,”老太婆叹息一声,“怎么老是不听话哟?”原来,这位老太婆有个儿子,跟马建华一样,几次进监狱,现在还正在监狱里服刑。老太婆不愿意告诉马建华自己的名字,只是说:“看到你就像看到我自己的儿子一样———你们这些娃娃,怎么总是让人心都操碎了……” 马建华受伤的眼睛有点湿润———好多年来,他是人见人怕的马黑娃,从来没人像这样跟他说过话,抚摸过他的头。老太婆从贴身的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塑料袋子,那里面包着的是一张张零钞:有一角的,两角的,一元的,五元的,还有硬币……老太婆一张一张地理着这些零钱,恰恰是100元,她把钱放在马建华的手心,说:“拿着吧,100是个好数字———你呀,跟我儿子是一类人……你好好过,要不要得?你让我们这些当妈的人,心里有那么点希望,要不要得……”说到后来,老太婆甚至开始啜泣,她的老泪掉到马建华的手背上,她以一种哀求的语气,求马建华好好过日子。 泪水从马建华受伤的眼眶里涌出来,溃疡的眼睛开始发痛。他翻身从床头爬起来,两手支在床上,想给老太婆磕头。老太婆想拦住他,马建华对老太婆说:“您就让我给您磕头吧,我这一辈子还没给谁磕头过……”嘭嘭嘭,他朝老太婆磕头,边磕头边朝老太婆承诺:“我会的,出医院我就好好过……” 老太婆擦着眼睛离开。马建华手里捏着那一叠零钱,依靠在床上,一句话也不说。他在想那些过去的日子:养母把最后一点肉省下来,微笑着看他吃……离婚时妻子哭泣的脸……儿子的眼睛里喷着火焰,对他说,“你记着,这次你打了我31下”……那个被他用仿制手枪打伤的人,在地上滚来滚去,鲜血在地上流淌……一幕幕情景,在他脑海里闪过,他把自己嘴唇都咬破,血液浸红了被子。“我真是个坏人啊……”马建华在心里对自己叹一声,“我这一辈子哟,就没干过一件像人的事情……” 吃饭儿子不与他同桌 “我晓得,你恨我,我会改……” 从此,马建华像换了个人,对待护士和颜悦色,再也没有当初马黑娃的气势。2002年底,当他出院的时候,他的视力恢复到0.03———视力虽然微弱,但足以让他在自己的人生路上看见一丝光明。 出院回家那天,全家人围在桌子前吃饭,只有马小涛自己一个人端着饭碗坐在厨房里不出来———这个孩子,他对父亲厌恶到不愿意和他同桌吃饭。马建华以他0.03的视力,摸索着来到厨房,他看着儿子,儿子却自顾自的埋着头从碗里扒拉饭。“到桌子上吃吧。”马小涛不理不睬,筷子把碗敲得噼里啪啦响。马建华叹口气,伸手想去拉儿子,马小涛将头一偏,筷子“啪”的一声,打开父亲的手。这次,马建华没有像以往一样挥起拳头,他对儿子说:“我晓得,你恨我,我会改……”然后,他又摸索着墙壁,离开。马小涛抬起头,看着父亲在昏淡灯光中的背影,他摇摇头,又低下头去吃饭。 创业半年挣了3000元 父亲到外地种植水果,儿子却在等一个“意料之中”的消息:他绝对犯罪又被抓了 2002年,马建华利用他在监狱学到的技术,到崇州市种植水果。在种植水果的一年中,马小涛没有跟父亲在一起,他一直在等待一个“意料之中”的消息:父亲绝对又犯罪被抓了。这个少年觉得,父亲再次进监狱,那是迟早的事情。但是,马小涛预想到的消息却并未传来。倒是另一个消息传来:马建华因为对市场把握不准,种植水果失败。 马建华回到成都家中是一个下午。那天,马小涛放学回家,就看见父亲坐在家中沙发上,视力只有0.03的眼睛正默默流泪。马小涛没招呼父亲,自己忙着自己的事情。父亲也没理他,就那样在沙发上坐着,从下午4时一直坐到傍晚7时,流着泪水,不跟任何人说话。 晚饭摆在桌子上,这次是轮到马建华独自坐着,无论养父母怎么劝,马建华也不愿意来吃饭。马小涛冷冷瞧着这一切,到自己的饭吃完了后,他站起来,舀了一碗饭,“嘭”的一声丢在父亲面前的桌子上,然后,走进自己的屋子里,“哐当”把门关上。马小涛没有看见父亲正流着泪水,大口吞咽儿子丢来的饭食。 2004年,在成都市司法局帮教安置中心的联系下,马建华到成都市大邑县一农场种植蘑菇。这一次,他获得了成功,半年里,他就赚了3000元钱。在领到这3000元钱的那个晚上,马建华失眠了,他又想起了那个不知名的太婆,想起了自己伤害过的那些人,想起了儿子马小涛———他不知道,儿子是不是依然不愿意跟他一个饭桌吃饭? 不只一次诅咒他被汽车撞死,被人砍死,而现在他却感到有些不安:他不会真死吧? 马建华种蘑菇赚到钱的事情传到马小涛耳朵里,他似乎有点相信父亲真的愿意改邪归正了,他甚至在想:是不是该给远在大邑的父亲打个电话? 病危父亲也是可怜人 种植蘑菇的初次成功,让马建华更加辛勤的工作。由于视力太差,他在采摘蘑菇时,总是趴在地上。不久,他的肺部开始被感染。到2005年8月,马建华开始咳嗽、哮喘、发烧不退。医生告诉马建华,他的肺里布满白色念珠菌,肺的一大半已经纤维化,“你的肺变得跟棉絮差不多”。我就要死了?这个念头在马建华头脑里盘旋,他对自己笑笑:死就死吧,一个进了4次监狱的人,死了也是报应。在这样念头的支撑下,马建华继续呆在农场种植蘑菇,也没把病情告诉家人,包括儿子马小涛。 2005年8月末,一天,正在农场种植蘑菇的马建华突然脸色发白,向后一翻,晕倒在地。工友们把他送到医院抢救,并打电话把消息告诉了成都的马小涛。 “马建华快死了!”马小涛是在刚进家门的时候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瞬间,他有种很虚空的感觉。他的背靠在家里墙壁上,一截一截往下滑,最后,他坐在地板上,就那样靠着墙壁。他曾经那么仇恨过这个他只称为“马建华”的父亲,不只一次诅咒他早点死,被汽车撞死,被人砍死,而现在,听到他病得快死的消息,他却感到有些不安:他不会真死吧? 马小涛第一次赶到大邑去照看父亲。当他走进病房里,看到父亲正处于昏迷状态,他的脸变得更加黑瘦,头发凌乱,完全就是一副苦工的样子,丝毫没有当初马黑娃的气概了。在这一瞬间,马小涛觉得,父亲其实也是个可怜人。 跟马小涛一起照顾马建华的,还有农场的一对工友夫妇。3人在医院里一共照顾了马建华8天8夜。在马建华住院的第4天,他从昏迷中醒过来,当他看见趴在床头的儿子时,他的心里涌起做父亲的仁慈暖流。他伸手去摸马小涛的头,用手指尖捻儿子的头发。马小涛被摸醒过来,他看着父亲,没有像以往那样把头一偏。 绝望他勾引工友老婆 “马建华,你去姘女人,却让我一个十多岁的娃娃给你挨刀!” 虽然,马建华在改变自己,儿子也在试着原谅他,可是父子和解的机会却因为一件错事又毁灭了,就是马小涛说的“他马建华在外面姘女人,却让我一个十来岁的娃娃给他挨刀”! 在马建华病情稳定出院后,马小涛也回到成都。这次,父子俩在没有争吵的情况下告别。在马小涛的心里,他已经原谅父亲了,虽然他还是没叫马建华爸爸,还是直接称他马建华。 然而,一个月后发生的那件事情,彻底让马小涛对父亲失去了信心,甚至发展到只要马建华要回成都住他就搬出去的地步。那天,马小涛放学后正朝家中走,他突然看见两个人冲到他面前,其中一个正是在马建华病重期间照顾他的工友,另一个是工友的弟弟。难道是马建华又出什么事情了?马小涛正要招呼那工友,却发现两人面色不善———他们的衣服下,都有凸起的形状,那分明是刀把子! 工友抓住马小涛,吼道:“说,你老汉儿躲哪里去了,我不为难你小孩子,但你必须告诉我!”原来,马建华病情稳定出院后,居然跟工友的妻子勾搭在一起,两个人跑了!工友正满世界找他复仇。对父亲的愤怒让马小涛情绪燃烧起来,他把这种愤怒发泄到工友身上:“你自己婆娘跑了,你问我做什么!是马建华拐了你婆娘,干我们什么事情!老子不晓得他死到什么地方去了!”工友的弟弟也是暴躁人,拖过马小涛就打,马小涛一把拨开工友的弟弟,拔腿就跑。工友的弟弟拖着刀在后面追着,马小涛边逃边喊:“杀人了!杀人了!”喊声惊动周围过路人,在有人叫嚷报警时,工友的弟弟才放弃追赶,叫骂着离开。 “马建华,你死了,我心里再也没有你这个人了。”这是逃回家的马小涛在练习本上写的一行字,字迹狠得划破纸张:“马建华,你去姘女人,却让我一个十多岁的娃娃给你挨刀!” 最终,马建华和工友的妻子还是被工友找到,工友的妻子被带回去,马建华拖着一具病体,回到成都市家中。当他刚一进门,儿子马小涛“呼啦”一声,把手中的电视遥控板甩在地上,然后提起自己的包袱就离开———他要实践自己的诺言:“只要马建华一进这个门,我就离开;他什么时候滚蛋,我就什么时候回来!” 马建华伸手想拦儿子,却被儿子推了一个踉跄……马建华在门角里蹲下,捧着头,不敢看养母的眼睛……早报记者罗巨浪 杨丹 摄影向宇 相关专题:刑满释放人员捐肾换尊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