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是肉欲 爱是一种精神

记者柴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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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继强

孩子们眼中的青春期

孩子们眼中的青春期

　　解说：经历过身体切肤之痛的孩子们会从自身的经验学习知识、吸取教训，但是，对于那些13、4岁，对性尚处在懵懂状态的未成年的孩子们，如何来进行青春期性、以及避孕知识的教育呢？我们给上海某中学的学生们带了一盘关于少男少女青春期生理变化的科教片，在播放之前征求了他们的意见。

　　现场群体采访：

　　记者：不愿意看到的人举手。一个、两个。你是觉得怎么?是害羞吗？

　　女生：有点。

　　记者：你觉得男孩子的身体很陌生吗？

　　女生：起码我没看过。

　　男生：世界上既然创造了男人跟女人，这两种人既然是知识嘛。

　　女生：比如说以后单身主义的话，看了也没用。

　　女生：我们都是活在这个世界上，我想应该要知道一下异性。

　　记者：你们知道女孩子为什么胸部会发育吗？

　　男生：雌性荷尔蒙。

　　记者：她是怎么样一个发育过程？

　　男生：不知道。

　　男生：看纪录片吧。

　　记者：想看吗？

　　男生：看。

　　记者：为什么刚刚看的时候一直在笑？

　　男生：……

　　记者：觉得害羞吗？

　　男生：有点，非常。

　　记者：你们觉得你们有必要去了解吗？关于女孩子怎么才能避孕、怎么才能保护自己？

　　女生：有必要。

　　记者：有人会觉得，也许到你18岁，成年的时候再告诉你？

　　男生：太迟了。

　　记者：真的吗？

　　男生：连报纸上说，7岁可以跟孩子谈性。

　　解说：1981年起，教育部已经要求在全国各学校开设性教育课程，但是，因为高考升学的压力，收效甚微。那么，孩子们通过什么途径来了解这个他们好奇却又无知的领域呢？

　　问：你了解什么叫做爱吗？

　　答：那天看《天使之吻》的时候知道的。

　　答：我看《还珠格格》才知道的。

　　答：男生都好象贼渴的感觉，看那些黄片，多恶心啊。

　　璐璐：有的时候会偷着捡男孩看过的色情杂志去看，尤其小说它会把这种关系形容得很美，很诱人，就会想象像人家去尝试。

　　男生：有时候上网的时候就会跳出来一条消息。

　　男生：它是直接一个窗口跳出来的，超级美女图片，然后心里非常有这种感觉想打开。

　　男生：要是上网父母在旁边不太好。

　　记者：如果爸爸妈妈不在呢？

　　男生：出于好奇心应该会进去。

　　男生：第一次会，了解了就不会了。

　　男生：不要把自己说得那么好。

　　解说：有一项针对中学生的调查，问“ 给你性意识影响最大的是什么”，52.5% 说是“报刊杂志”，55.7%说是“ 影视广播”，“26. 43%” 说是“电脑网络”，只有10% 说来自学校老师。这份调查结果并没有提到家庭教育的影响，但是我们在访问的时候发现，家长还是孩子们心中在性问题上愿意信赖的对象。

　　记者：你们认为现在谁能够帮助你做到这一点？那么希望谁能够帮助你？

　　男生：还是父母。

　　解说：但是，在中国，父母通常不会与孩子讨论性的问题

　　小青：我要是跟我妈一起看电视的话，不说内容吧，就是接吻她一看见，就是啪，换台。

　　解说：我们找到了小青的妈妈。

　　记者：后来长大之后你还跟她谈过这个话题吗？

　　小青妈妈：不谈，这个话题基本都不谈，只不过说必须保护好自己，我想我这么说她应该明白好像。

　　记者：怎么保护好自己？

　　小青妈妈：好像挺难以启齿的，跟她俩说这方面的事。

　　解说：然而，小青的意外怀孕，给了小青母亲很大的震动。在小青离家出走的日子里，她给小青写了很多没有发出去的信。她一直在想，除了青春期的无知、好奇、冲动，小青的选择，有没有更深的原因呢？

　　解说：小青的母亲回忆道，由于是单亲家庭，生活又极其贫困，在小青出事之前，不仅是性的话题，其他话题母女俩也极少谈及。

　　小青妈妈：孩子也挺孤独的，就我俩，她天天晚上自己回家，那段时间真的挺难的，吃的没有吃的，什么没有，一天回家，回家一点儿温暖没有，没有钱、没有生活费，现在有时候感觉好像挺愧对孩子。男孩子对她好一点，她可能也造成着这种情况，如果家庭好的，她绝对不能这样，我是这么想的。

　　解说：曾经频繁换男友的璐璐也跟我们谈及了她内心更隐秘的一种想法。

　　璐璐：因为从小我们家没有男人，女儿国，我和我妈、我姥、我小姨、就是因为生活在没有男人的家庭里，一是对男人好奇，而是对男人本身就没有好感，想去试探一下一个男人揭尽(全力)的程度，他能把我伤害到什么样，拿自己去做实验，很疯狂式的实验。

　　解说：但内心中，璐璐一直渴望着父亲的关注。

　　璐璐：其实我想让他注意我，他总是不注意我，不管我做什么，他都觉得无所谓，觉得有我没我一样，我觉得既然我存在了，我就应该让他注意我的存在，(结果)到最后也没吸引起他的注意，结果把自己伤害了。

　　解说：在写给救助中心的信中，璐璐把救助中心的“王主任”称为“爸爸”。

　　记者：你想称呼他为爸爸，为什么？

　　璐璐：很少有一个像他这样的长辈能跟我这样说话，我就是想让他像一个父亲一样的，一个父亲的爱和母亲的爱是不一样的。

　　记者：父亲应该是什么样子？

　　璐璐：给我的感觉，父亲的爱就是在街角的那种回头，如果你摔倒了，他什么都不会跟你说，不会去过去扶起你，像母亲一样，他不会，他会继续往前走，就当做没看见，但是走到转角处一定会回头看你一眼。

　　记者：你从你自己父亲身上得到过么？

　　璐璐：没有。

　　解说：采访中我们发现，许多出现过早性行为与意外怀孕的孩子与家庭的关系都存在着严重的问题。正是为了促进孩子与家长的交流，也为了不违反未成年人保护法，长春少女救助中心的原则是在为少女做流产前需要监护人的签字。在采访期间，我们遇到一个前来流产的少女小珊。王继强主任接待了她。

　　王继强(长春少女救助中心副主任)：我们咱们中心有明文的规定，是必须要监护人签字的。

　　小姗：不想让他们知道，如果说他们可以知道的话，我现在也不用我自己坐在这儿了。

　　王继强(长春少女救助中心副主任)：你有没有想假如我说不告诉爸爸妈妈，就不能做手术呢？

　　小姗：我觉得他我就会去别的地方做。

　　王继强(长春少女救助中心副主任)：要去哪里？

　　小姗：我也不知道。

　　解说：由于近年来经常出现少女去非法小诊所流产而发生危险的事件，王主任向她解释了手术可能出现的风险，但小珊还是不同意告知父母。

　　王继强(长春少女救助中心副主任)：能跟我说说你爸爸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姗：从小到现在就是特别害怕他，他说我小时候跟他不亲，跟他也不好，就是特别害怕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王继强(长春少女救助中心副主任)：假如说要是告诉父母的话，你想他们会怎么样，会打你吗？

　　小姗：会。

　　王继强(长春少女救助中心副主任)：假如父母要原谅你了呢？

　　小姗：不现实。

　　王继强(长春少女救助中心副主任)：说，我如果我告诉了我的父母，说叔叔，我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记者：她指什么？

　　王继强(长春少女救助中心副主任)：我去死。她的意思就是说，如果你通知我的父母，我也是死，我在这儿做手术，要出现这种意外，也是死。

　　记者：你有没有动摇一下？

　　王继强(长春少女救助中心副主任)：我当时是没有动摇。

　　解说：在谈的过程中，王主任发现了一个突破口。就是陪小珊一起来的两个女同学。在他的说服下，两个女生同意再和主任一起去学校再做一次说服工作。

　　小姗同学：其实大家都是想你又安全，又顺利，但是我听我同学说，老多女生即使顺利做完之后，没有处理好，没有好好休息，就落下病根了，万一大诊不好了，大出血，就是生命危险，如果那个时候，全校同学估计全都得知道。毕竟你是他们的亲生女儿，这也不是天大的事，又什么犯国际大罪了。等到时候有事的话。

　　王继强(长春少女救助中心副主任)：你是在无知的情况下，被动的受到伤害，通过这个事情，本身受到伤害，所有的父母没有一个不会理解的，毕竟这个工作由我们去做，由我们为你解决。

　　小姗同学：别哭，真的，没事。

　　王继强(长春少女救助中心副主任)：你现在压力是不是很大？

　　小珊：我天天晚上做梦都在想。

　　王继强(长春少女救助中心副主任)：别哭了。

　　小珊：我想过正常人生活，我现在上厕所，看到别人用卫生巾我都老羡慕。

　　小姗同学：没事，大家都想帮你。

　　王继强(长春少女救助中心副主任)：你平时跟爸爸沟通吗？

　　小珊：我俩在一个饭桌上从来不说话。

　　王继强(长春少女救助中心副主任)：当父亲关心孩子的时候可能有很多方式。

　　解说：王主任和小珊一起回顾了父女俩平时相处的细节。

　　小姗：我今年过生日的时候，他给我买了一个布娃娃，当时我觉得我爸记得我生日，我爸是关心我。

　　解说：反复衡量下，小珊终于下决心告诉父亲。

　　王继强(长春少女救助中心副主任)：今天说还是明天说？

　　小珊：今天说。早晚都得知道。

　　记者：你当时听到这个话，什么反应？

　　王继强(长春少女救助中心副主任)：我当时非常高兴。我们觉得只有这样把孩子交给她的父母，是最安全的。

　　字幕：21点10分，王主任和同学一起等待小珊的父母

　　记者：等了多久？

　　王继强(长春少女救助中心副主任)：大概10分钟左右。

　　记者：你这10分钟里头心里打鼓吗？

　　王继强(长春少女救助中心副主任)：打鼓。因为从她的描述当中，她的父亲很严厉，这10分钟我们俩就是在沉默。

　　字幕：21点20分，小珊父母出现

　　王继强(长春少女救助中心副主任)：我就做一下自我介绍，我们是少女救助中心，针对的是意外妊娠的救助。

　　记者：你说完这个话，她父母什么反应？

　　王继强(长春少女救助中心副主任)：她爸爸始终扶着方向盘，头都没有回，我说小姗现在怀孕了，她还到我们救助中心来救助。她爸爸(就说)不可能。

　　记者：还是没转头？

　　王继强(长春少女救助中心副主任)：没有。然后她爸爸就说，你下去。

　　记者：让你下去？

　　王继强(长春少女救助中心副主任)：不是，让她妈妈。你下去，问她回不回家，不回家就不用管她了，然后她妈妈就下去了。当时我就说在这个时候不要给孩子施加更多的压力，孩子的问题在哪里？你们监管得不到，如何以后要监管，不要再雪上加霜。这样我就下来了，我是自己下的车，人家也没说。

　　记者：尴尬吗？

　　王继强(长春少女救助中心副主任)：很尴尬的就下来了。

　　记者：自始至终就没回头？

　　王继强(长春少女救助中心副主任)：没回头。我当时我的心情我就知道，我可能是捅了大篓子了。

　　解说：王主任下车后，小姗的母亲让小姗上车。

　　王继强(长春少女救助中心副主任)：上车，啪，门关上了。小姗就在车窗上瞅着我。

　　记者：孩子什么表情？

　　王继强(长春少女救助中心副主任)： 眼泪汪汪。我说你怎么想？她说完蛋了，完蛋了。她妈妈开车，一脚油就消失在马路上了。我告诉司机，我说开车，往回返。这一路，每个人都没有说话，一直在加速地往回走，我就握着我的电话，我就希望这个电话能打进来，半个小时过去了，四十分钟过去了，突然我的电话就进来了。我接起电话的时候，那边就很深沉地、很严肃地(说)，你是王主任吗？我说我是。对不起，刚才我不太礼貌，我是小姗的父亲。我当时特高兴，我当时回头我说来电话了，来电话了。

　　解说：第二天，小姗的父母陪着小姗住进了少女病房。

　　王继强(长春少女救助中心副主任)：父亲就说，是我不对，我以后会更加地关爱你，放心，你在住院的几天，爸爸会每天都陪在你身边。

　　记者：小姗听了什么反应？

　　王继强(长春少女救助中心副主任)：当时什么也没说，眼泪就下来了。小姗说，爸爸你早这样，我可能就不会去找男朋友，我找男朋友的时候，就觉得是找了一种依靠。

　　解说：因为一个喜欢的男生辍学并怀孕的小青现在已经回到了学校，学习成绩依然名列前茅，但这次经历在她心中多多少少都留下了阴影。

　　小青：有的时候面对学校的男生，还有学校的女生，有的时候会想，我和他们不一样。

　　记者：你怎么会这么说？

　　小青：其实发生那件事之后，我会想，我会不会是一个特别随便的女孩子，我会想这些。所以如果我是一个男生的话，我一定会在乎我的女朋友曾经有没有这些事情，所以在学校我不会跟某一个男生提及喜欢之类的事情，我跟他们之间可能根本就不配有什么。

　　解说：璐璐现在也已经重新振作起来，但过去经历的一切常常让她对未来感到茫然。

　　璐璐：失去了一样最美好的东西，爱情。就是说很难再找到当初看到一个男孩子，很心动的感觉，我现在感觉我对于爱情的心理状态，就像是一个30岁的家庭妇女。认了，这种感觉太可怕了。

　　解说：璐璐说，她现在经常会想起在学校上过的唯一一节印象深刻的生理课。

　　璐璐：老师给我们讲那节生理课的时候，他的第一个动作就在黑板上写了一个大大的“性”字，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幕，他写了一个大大的“性”字，然后问我们能想象到什么，大家都不敢说，比较大胆的男生会说，比如说怀孕，第一个提起的就是怀孕，第二个就是

　　问：你觉得爱的最高境界是性吗？

　　答：我觉得是最低境界，根本称不上是爱。

　　答：对对，太对了。

　　问：为什么？

　　答：性是肉欲，爱是一种精神。

　　解说：1987年，美国率先发起了倡导青年人向婚前性行为说“不”的真爱等待运动，到2004年为止，“真爱等待运动”已在全世界85个国家扎根，共有几百万青少年签署“真爱立约卡”。

　　记者：如果生命可以重来的话，你会等多久？

　　小青：如果知道后果的话，我相信不论什么条件都不会这样选择的。

　　记者：如果说还能够再做一次选择的话，你会选择在什么时候开始？

　　小寒：时机成熟。

　　记者：假如你的生命可以重新再来一次？

　　璐璐：假如生命可以重新再来一次，多希望那个假如成立啊。

　　记者：等待在你看来很重要吗？

　　璐璐：我觉得是。因为我觉得毛毛虫变成蝴蝶的时候，就要经过一段漫长的等待才能变成蝴蝶，如果过早突破可能等来的不是美丽的春天，花开得早，谢的也早。 蝴蝶已经经过了严冬，冻得半死不活，春

　　字幕：毛毛虫变成蝴蝶，要经过一段漫长的等待……

　　总制片人：梁建增 孙克文

　　制片人：张洁

　　编导：范铭 姜永烛

　　记者：柴静

　　摄像：李季 席鸣

　　录音：李宏卫

　　解说：姚宇军

　　责编：郑刚 崔辛雨

　　合成：张东升

　　策划主管：赵华

　　执行制片人：胡劲草

　　播出主管：孙金岭

　　监制：梁晓涛 庄殿君

　　总监制：孙冰川

　　被采访人：

　　王继强 长春少女救助中心 副主任

　　曹阳 长春少女救助中心 专家

　　张莹 长春少女救助中心 志愿者

　　曲立佳 长春少女救助中心 志愿者

　　张峥嵘 上海解放军411医院妇产科 主任医师

　　璐璐

　　小青

　　小寒

　　小姗

　　小青妈妈

　　小韦 小寒男友

　　相关专题：央视《新闻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