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视《讲述》：母女契约之争

　　特别视点：千万富翁决定遗产不给孩子，并以协议形式经公证生效。孩子们个个都想不通。家庭矛盾也因此而四起。

　　非常情节：大年初一，她的一群孩子在街头擦皮鞋，而另一个当兵的孩子，只剩下1元钱的过年费了。

　　母女契约之争

　　蒋书

　　2003年5月，四川省广安市的大街小巷，都在谈论这样一个话题：当地拥有千万财产的残疾人企业家冉敬芳，要跟自己的5个子女签订财产不继承协议。这对拥有几十万人口的广安市来说，无疑是个最新话题。人们对此议论纷纷：财产不让子女继承，难道要送给别人吗？

　　一、不 继 承 协 议 遭 反 对

　　冉敬芳是广安的传奇人物，她只有小学文化并右腿残疾，20年前靠摆摊卖卤菜起家，后来从事批发牛肉、牛皮生意，掘得创业的第一桶金。如今她拥有四川省最大的肉牛养殖场，重庆周边最大的食品加工厂和集餐饮、休闲为一体的娱乐城，财产累计数千万。而她却要与自己的5个子女签订财产不继承协议。5个儿女以为母亲是开玩笑地对他们猛敲警钟，让他们学习更努力些，根本没把此当真。

　　大女儿张敏其时高考落榜，二儿子蒋军初中毕业，两人都面临继续学业还是参加工作的选择，冉敬芳在他们还没有踏上社会前，将5人召集在一起，把签订财产不继承协议的想法告诉他们：张敏可复读一年，若再考不上就自己找工作，家里不会拿钱给你读自费大学，你也别想要家里一分钱；其他4人今后读书也好，出去工作也好，都得实实在在地自己奋斗，不要指望继承父母的财产。

　　这份由冉敬芳口述，请人代笔的财产不继承协议写着：5个子女无论谁继续学习或深造，家长必须全力支持；自动放弃读书权利者，必须投入社会工作，从此家长不予任何经济支持；未成年者也要进行家务劳动。5人将来交朋友时，须出示此协议给对方看，以表明自己无继承财产的权利；父母的财产子女无权过问、干涉。5个孩子不明白母亲历经千辛万苦赚来的财产，为什么如此狠心不让他们继承？他们都拒绝签字。反应最强烈的是冉敬芳的三个亲生孩子——张敏、张兰英和张远洋。

　　这是个特殊家庭：张敏三姐弟从小生活在重庆，父母

　　1995年期间，一次重庆连下了几天暴雨，把母亲存放牛皮的仓库淹了，牛皮浸水后腐烂卖不出去，那次赔得家里连吃饭都吃不上，张敏把自己的零花钱拿出来买菜。当时母亲接过钱愧疚地对她说：一定要让你们姐弟仨像其他有钱人家的孩子一样，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凭着坚强的毅力和良好的信誉，冉敬芳重新杀回批发牛皮行当，并在广安兴建了肉牛养殖场。张敏的弟妹随母亲来到广安读书，留下她一人在重庆过了个最冷的冬天：孤孤单单地自己照顾自己，每天得坐半小时的车到学校上学，晚上9、10点钟才回到家里。

　　高三时，母亲终于把张敏接到广安，谁知短短一年后，就把这份财产不继承协议摆在了她面前：还说什么“最喜欢跟妈妈受过苦的张敏”。而小儿子张远洋从小自恃家庭条件优越，从没把学习放在心上：反正妈妈有钱，可以花高价读好学校、上大学，干想干的工作。没想到母亲的这个财产不继承协议，击碎了他的理想，他甚至想自杀。

　　二、一则报道让女儿哭了

　　母亲提出的财产不继承协议究竟何意？张敏三姐弟百思不得其解地猜测：这是针对继父带来的那两孩子。他们即把矛头指向蒋军、蒋丽两兄妹：你们家原来很穷，现在却到我们家来享受，在学校显示里有钱，现在连累我们……把蒋丽说得哇哇大哭。蒋军和蒋丽两人也认为：冉敬芳的这份协议是专门针对他们的。继母的财产不继承协议，导致来自两家的异姓孩子闹矛盾。为表明自己对继母的财产无非分之想，犟脾气的蒋军决定初中毕业后去参军。

　　5个子女对财产不继承协议的抵触情绪，冉敬芳早有察觉，她分头找他们谈话，了解孩子们的真实想法：同意就签字；不同意就不签。他们都不吭声。特别是非冉敬芳亲生的蒋军、蒋丽二人，更是心事重重。在和孩子们的谈话中，张敏三姊弟和蒋军兄妹之间，因协议牵扯出的不和谐，也被冉敬芳看在眼里。尽管她说自己没有任何偏见，蒋军和蒋丽二人仍有看法。冉敬芳认为自己的儿女会理解自己，人家的儿女免不了有所想法：除非你对他们比自己的儿女还好。

　　尽管在母亲的劝说下，张敏5姊弟的关系表面趋于缓和，但他们仍拒绝签字。直到有一天，张敏无意间发现了母亲的一个秘密，才使5个孩子对母亲的这份财产不继承协议有了新的认识。

　　张敏在母亲房里看到一张《四川法制报》，当时就哭了：报上登着母亲那段不曾向他们透露过的往事。冉敬芳出生在一个贫穷闭塞的山区家庭，父母常年有病几乎无劳动能力，为了不被饿死，父亲带着姐弟二人四处乞讨，冉敬芳的右腿就是在她十岁乞讨时，被火车轧断的。成了残疾人的冉敬芳，小学没读完就辍学了，她躲在家里哭了一阵后，开始重新面对现实。她偷偷练习走路，逼迫自己用一只脚跳着插秧、打谷子。正常人能做到的，她都要求自己尽力做到。1984年，结婚后的冉敬芳，为了早日摆脱贫困，带着15岁的弟弟开始在重庆做卤菜生意，每天起早贪黑把生意做得红红火火，随后又开始做批发牛肉、牛皮的生意，三次失败三次东山再起，生意场上摸爬滚打了20年后，拥有了上千万资产。

　　没想到母亲残疾右腿的背后竟然有一段艰苦创业的故事，张敏想和母亲好好聊聊。这是她在母亲提出签订财产不继承协议后，第一次主动和母亲坐在一起。冉敬芳趁此机会说着自己的经历，还把残腿解开给女儿看。冉敬芳创业初始劳碌奔波，装着假肢的腿常被磨擦得血肉模糊，她用胶布、止血膏贴上继续奔忙，从不言退……

　　三、体 会 到 母 亲 的 良 苦 用 心

　　母亲的坚强和创业的艰辛让张敏的心灵受到震撼，她想起自己小时候不懂事，不顾妈妈的劳累，每到节假日都要妈妈带自己去公园玩，连三八妇女节都不让妈妈休息，妈妈真的好辛苦。特别是了解到母亲有钱后，希望自己能为孩子们铺就一条平坦的金光大道，对她们姐弟寄予厚望时，张敏非常内疚。妈妈想大女儿能出国读书，二女儿当兵考军校，三儿子将来做电脑设计师。之所以妈妈改变了初衷，要跟他们签订财产不继承协议，是因为妈妈一直为那个都30岁了，还无休止地伸手向她要钱的舅舅苦恼。

　　冉敬芳原来和弟弟的感情很好。弟弟15岁就和她生活在一起，少时他特别能体恤姐姐的辛苦。有一天姊弟俩从市场收摊，背着背篓、抱着孩子一起回家，冉敬芳要弟弟去买一根5毛钱的冰棍吃，弟弟舍不得，把钱省下买菜回去大家吃。但随着冉敬芳的生意越做越大，钱越赚越多，弟弟也发生了质的变化：大把大把地花钱到外边吃喝嫖赌，结果被抓蹲监。冉敬芳一直把小侄儿养到8岁，才被其母接走。

　　1992年，冉敬芳用车拉着即将去世的母亲，去监狱与弟弟见最后一面。弟弟出狱后，冉敬芳以为他改好了，又尽心尽力地帮助他。可他认为姐姐生意做得那么好又有钱，便又像原来那样大把花钱：有一次冉敬芳让他拿几万块钱去云南拉货，他全用光了回来，货丝毫未进。

　　冉敬芳彻底失望了，她再也不给弟弟任何帮助，二人关系迅速恶化。弟弟说要把冉敬芳杀了。冉敬芳道：你凭什么杀我？凭良心说我对得起你，你好吃懒做又嫖又赌；你有脚有手，身体没病，大男子汉为什么不去找工作？我不可能永远迁就你。从此后，弟弟的电话她也不接了。

　　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了20年，没有什么困难能吓倒冉敬芳，但亲情让她左右为难。经过一段长期的心灵历练，冉敬芳对儿女的教育方式发生了改变，她不希望弟弟的悲剧在自己子女身上重演，故与丈夫商量后，拟定了这份协议。张敏终于明白了母亲跟他们五姊弟签订财产不继承协议的真正用意。得知母亲的故事后，弟妹们也都觉得妈妈了不起：母亲的脚不方便都能做出这么大的成绩，我们健康人应比她做得更好。

　　2003年7月13日，在这个张敏5姊弟眼中的特殊日子里，经过近两个月的磨合后，在张敏的带动下，其他4人终于同意在财产不继承协议书上签字。按协议所说：张敏复读一年考大学，考上后不论读到什么程度，妈妈都得予以经济支持；坚持不读书了要当兵的蒋军，冉敬芳也跟他说清楚了：当兵走向社会，就不能再靠家里父母资助了，并鼓励他以后读军校。冉敬芳说：等自己最小的两个孩子到了法定年龄，这份协议就拿去公证，有效期是一辈子。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能否承受住这份财产不继承协议所带来的一切呢？

　　四、协议在推动他们作为

　　2003年9月，张敏复读高中准备明年高考；同年11月，年仅15岁的蒋军应征入伍。可从小养尊处优惯了的蒋军，一到部队就后悔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把每月90元钱的津贴用到月底，只好打电话求助家人。尽管冉敬芳听了掉泪，但还是和蒋军的父亲一起坚持按协议办。

　　为了让张敏等4人体会到赚钱的不易，尽快学会遵守财产不继承协议对他们的要求和限制，2004年春节，冉敬芳让他们自己想办法赚取这个春节的所有花销。花钱大手大脚成习惯的几个孩子，年三十找妈妈写借条贷了两百块钱，费尽心思组织了一个广安富源擦皮鞋有限公司，张敏几姊弟的同学也参与其中。

　　大年初一清早6时，这支14人的特殊擦皮鞋队伍，像一道靓丽的风景装点在节日的广安街头，人们排起了长队擦皮鞋。个别人说家长想钱想疯了！也有人认为这擦皮鞋教育是让子女体验生活好办法，翌日还把自己的孩子带到现场说：你要向他们学习，看钱到底好不好挣？张敏的手被风吹裂了口子；弟弟一下擦了十几双鞋，头都抬不起来了。吃的却是咸菜白米饭，以前吃大鱼大肉的张敏委屈得眼泪直滚。

　　年初一初二，张敏4姐弟两天鞋擦下来，还了妈妈的贷款及除去所有费用外，每人平均收入了23.5元的压岁钱，他们决定用自己的劳动所得，好好庆祝一下这个特殊的春节。可他们连平时毫不在乎的一块钱的麻辣串也没舍得买：吃一串麻辣等于擦两双皮鞋啊！他们把这感受都写进了日记。

　　就在张敏姊弟几人用擦皮鞋的方式，度过辛苦但很充实的春节时，远在成都当兵的弟弟蒋军的第一个春节，过的也是别有一番滋味。他给冉敬芳写信说：春节时我身上只有1块钱，其他战友的父母都来部队看儿子，我不但没父母来看，而且还病得躺在床上哭了好几次……

　　得知弟弟在军营里过得如此艰苦，张敏背着妈妈偷偷把自己在春节里擦皮鞋赚来的20元钱寄给了他。而蒋军对几个哥姐竟然大年初一在外边擦皮鞋感到不可思议，决心也要像他们一样：既然有所选择，就要努力奋斗。春节后他的政治和业务水平皆有提高，生活也更节俭了。几个月下来还有了存款。他常给哥姐打电话叫他们好好读书。

　　张敏几姊弟大年初一擦皮鞋的这段经历，让他们对财产不继承协议有了更深刻的理解。此后，每逢假期他们都会被冉敬芳安排到自己的餐厅、养牛场打工，跟所有员工一样按劳取酬。5姊弟间也彻底消除了长久以来的猜疑和误解，关系变得越来越融洽，张敏和蒋丽两人无话不说，别人都以为她们是亲姐妹。孩子们还经常与母亲交流，以取得彼此之间进一步了解和沟通。

　　冉敬芳认为自己对子女的管理方法很前位。对人们就自己跟孩子们签订的财产不继承协议所持的不理解，冉敬芳有自己的解释：我就没得到我父母的任何东西，我能够走到今天是靠一点一滴的心血挣来的，所以我不给他们留下遗产、财富。如果我的这种教育成功的话，他们这一辈子所得比我的财富还要多。

　　2004年，张敏考取了北京的一所大学，开始新的学校生活。签订了财产不继承协议之后，几个孩子对将来有了新的打算：张敏想努力争取公费

　　张敏和她的姊妹们，从对母亲跟自己签订财产不继承协议时的抵触、不理解，到明白了母亲的良苦用心，他们的人生观发生了巨大转变。虽然目前张敏几姊弟还没有对母亲的财产不继承协议予以实践，但对未来他们充满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