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怨恨，化解在大狱内

　　文/金敬法

　　为了追求“自由”，他利用野外劳动改造的机会，逃出了大墙。在惶惶不安中度过了5年。父母主动向公安局举报。 重回监狱后，他被加刑5年。为此，他心灰意懒，欲寻短见。经过监狱警官苦口婆心的倾情开导，他未泯的人性终于复苏了。

　　人物档案：

　　臧延昌，30岁出头，河北沧州人。1993年因盗窃罪被判处有期徒刑8年，后因脱逃罪加刑5年，合并执行13 年。现在保定监狱服刑。

　　五年逃脱 大义父亲送亲子入狱

　　说起脱逃经历，臧延昌的心情十分复杂。

　　1997年5月，我在沧南监狱服刑，趁外出劳动的机会，脱逃成功，刚开始心喜若狂，琢磨着“自由”了，又可以 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了。可那高兴劲儿仅仅是眨眼工夫，瞬间就面临着残酷的现实：监狱警察和公安人员的追捕，身无分文生 存的危机等。为了躲避追捕，我只敢走无人的小路，在没人影的荒芜之地藏身，渴了随便找个水坑捧几口水解渴，饿了偷挖农 田里的白薯、棒子充饥。夜晚睡在野地里都不敢闭上眼睛，一有狗叫声就得立马转移，整天提心吊胆，不得安宁。

　　我心里明白，在我的家和亲朋好友处警方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家是不敢回了，也不能投亲靠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赶快离开沧州，离开河北地界，也许能挣脱“天罗地网”。

　　1997年8月，靠步行、扒货车我逃到安徽蚌埠，靠三寸不烂之舌骗得一个私营老板的同情，为了生存，脏活累活 我抢着干，白天干活还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连夜晚走路都得钻胡同，在惶惶不安中我度过了5年的“自由”生活，我琢磨 着事情已经过去了，便于2002年5月偷偷溜回了家。父母见我回了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做了一桌我喜欢吃的菜，父母 坐在饭桌旁，看着我吃饱喝好了，然后让我去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父亲说：“延昌啊！老是这么东躲西藏也不是个事，你 这事还没有完，干脆回监狱自首，争取从宽处理。你要是不逃跑，早就刑满回家了……”

　　我不敢相信父亲会说出这样的话，生气地说：“我不能再回监狱，好不容易跑出来，再让我自己回去，说不准会是什 么结果呢！你们给我凑点钱，我走得远远的，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时间一长，就能躲过这一劫……”

　　“你别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只要你犯了罪，就是逃到台湾都没有用，还得把你送回来，还是自己回去吧，处理得会 轻一些。听我的没错。”

　　“爹！想让我再回到监狱过那种没有自由的苦日子，我宁可死在外面，也不会去自首。快点多凑些钱，我要尽快离开 这里……”

　　父亲点燃一支烟，想了想说：“家里现在没有多少钱，都给你存着哩。我得外出借，你在家好好呆着，别乱动，等我 出去借钱回来再走。”说罢，父亲开门走了。

　　我也累了，正好趁这个空隙睡上一觉，便抱了一条被子，到杂物间铺上柴草躺下，不一会就迷迷糊糊睡着了，一双冰 凉的手铐打断了我的美梦，睁开双眼时，父亲和两个警察站在我的面前。“自由”的美梦从此中断了。临押上警车时，我回头 对父母恨恨地大声喊道：“我恨你们！”我看见父亲的眼泪“唰”地一下涌了出来。

　　回到沧南监狱不久，我就被依法加刑5年。为了今后的改造，政府决定给我换一个改造环境。2002年年底，我从 沧南监狱被转押到保定监狱服刑改造。我也因此恨上了父亲。

　　父亲大义灭亲(我从不认为他是深明大义)，把自己的亲生儿子送回了监狱，哪有这么狠心的父亲，虎毒还不食子呢 。虽然我说过恨父亲，可父亲还是经常来看我，要不是警官“强行命令”，我连接见室都不会去。

　　其实父母也很苦恼，恨铁不成钢：“延昌啊！不是做父亲的心狠，我们这么做是为了你好，也是私心作怪。你想想看 ，我和你娘都一大把年纪了，还等着你早点回家，为我们养老送终呢。你要是总在外面漂着，何时是个头啊！你这次跑了5年 ，加了5年刑，你要是跑个10年8年，那还不得加上10年刑，我和你娘等不了这么长的时间啊……我们百年后，谁来给我 们送终啊……”父亲苍老的脸上挂满了泪水。

　　我心想：要是抓不着呢？也许躲几年就能稳定下来，不但能给父母养老送终，说不定还能娶妻生子哩。我是撞到南墙 也不回头，没有半点悔悟。就这样每次接见都是不欢而散。父亲对我非常失望，认为我不可救药。从此再也不来看我，也不给 我写信了，近4年时间我与父母再也没有见过面，音讯全无。

　　一杯热茶 捂热“顽石”濒死心灵

　　针对臧延昌的情况，监区领导做了不少工作。警官们达成了一个共识：臧延昌哪怕是块冰冷的顽石，我们也要用监狱 警察特有的热情给予关爱，把他捂热感化，让他挺直腰抬起头，走上一条光明之路。要想让臧延昌彻底转变思想，走上改造的 正轨，关键要帮助他解开对父母的恨这个“死结”。同时也要说服臧延昌的父母积极配合，效果也许会更好。

　　臧延昌的监管老警官如是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当时，臧延昌的父母在劝其自首无效的情况下，才去当地派出所举 报的，父母这么做是为他好，他逃跑的时间越长，对他的处罚就会越重，说不定会因生活所迫去重新犯罪，最终是什么后果， 还真不好说，脱逃在外重新犯罪而丢了性命的案例有的是，可臧延昌就是不理解父母的心。

　　一个人犯罪的过程有时是极简单的，他只要在人生道路上滑下去，便有可能沉沦到生命的谷底。要摆脱这种命运，却 要历经一个曲折坎坷的磨难。在臧延昌寻短见被救后，老警官找臧延昌进行了一次深入的交谈，那次谈话的情景让臧延昌终身 都难以忘怀。

　　那天，老警官把臧延昌叫到办公室，给他泡了一杯热茶，就这杯热茶，让臧延昌的心也暖融融的，情绪也轻松了许多 。

　　“你是一个有文化的人，真的挺绝望吗？”老警官首先打破沉默。“我想我已毫无希望可言。”“你还是对法律不了 解，判决书是死的，刑期却是活的。你要是端正改造态度，真心悔罪，努力进取，就可以获得减刑，早日出狱。你父母是真心 爱你的，是为了你好才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他们深明大义，让你重新回到监狱服刑改造，为的是让你能早日回到他们身边。你 还年轻，今后的人生道路还长着呢。”

　　“我没路，自己酿的苦酒自己喝下去，死不成，就这么活着，对我来说，死和活都一样。有个名人说：有的人死了， 他却活着，有的人活着，他却死了。我属于后者。”“你毕竟没有死，路在你脚下，是生是死由你自己走。读过郭沫若《凤凰 涅磐》的诗吗？凤凰在火焰中死去，这火焰又给了它新的生命，一只金色的凤凰从烈火中飞起。你死了，那是过去的你，是危 害人民，危害社会的罪恶。从这烈火中复活出来的将是一个全新的你。”

　　“看窗外，晚霞多么绚丽，霞光下有山岳、丛林、炊烟，世界多么美好啊，你每天看一眼这些美景，就不会绝望。你 父母就你这根独苗，已年近古稀，在家苦苦等着你，盼着你。他们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吃尽千辛万苦，容易吗？你扪心 自问，如果就这样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对得起他们吗？真要是让白发人送黑发人，你忍心吗？你的良心何在？你这样选择轻 生也太自私了，是一种弱者不负责任的表现。”

　　最后，老警官语重心长地说：“小伙子，要记住，生活不全是诗，但也不全是泪。一个失足者，要敢于面对现实，身 上有污点，只有靠自己改造的汗水去冲洗干净，端庄的‘人’字，靠自己的双脚踏写。”

　　这是臧延昌入狱以来头一回听到有人把人的生和死说得这么透彻。他听懂了老警官的话，也读懂了老警官的心。臧延 昌感觉到老警官的关爱是真诚的。他应该活着，为了年迈的父母和这个曾经给予他厚爱的美好世界。

　　四年一见 化解父子怨恨“死结”。

　　当臧延昌正徘徊在怎么迈开改造第一步的十字路口时，监狱开展“防脱逃警示教育”活动。监区组织服刑人员观看警 示教育录像，这次活动使臧延昌的心灵受到极大的震撼，对自己的脱逃感到后怕，从录像中他看到发生在某监狱上半年3月份 的越狱脱逃案例。有个入狱不久的死缓犯吕万军越狱脱逃，不到一周就被抓了回来，后来被保定市中级人民法院宣判执行死刑 。他亲眼看到一个鲜活的生命因为不认罪服法，侥幸脱逃而被执行枪决。

　　一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臧延昌彻底醒悟了，逃跑只能把刑期越跑越长，甚至跑丢性命。他理解了父母的心，感受到 了警官的爱。从内心生出一份感激、感恩、感谢——感谢父母和警官的真情挽救之恩。

　　看完警示教育录像，臧延昌就找到值班的老警官，老警官问他有什么事。臧延昌说想和父母打个电话。为什么现在想 起要和父母打电话呢？臧延昌告诉老警官：“我要向父母认错，……我现在很想见他们。”老警官笑了：“这就对了，这样吧 ，我领你去亲情电话室打电话。下个星期三是接见日，让你父母来一趟，当面向父母认错，以求得父母的原谅。”在通电话过 程中，臧延昌感觉到父母的喜悦，也感觉得了父母的泣声。

　　接见的那天，臧延昌怀着激动的心情焦急地等待着与父母见面的时刻，4年多了，不知父母会变成什么样子。可是所 有的同犯都去了餐厅，还不见父母的身影，正当他焦急万分的时候，监区教导员急匆匆进了接见室，他找到臧延昌说：“藏延 昌，发生了一个意外的情况，你父亲准备进接见室时突然昏倒，鼻孔出血，现已送往附近的252医院抢救，家里有什么比较 亲近的人，我们好通知他们来保定照顾病人。你娘这么大的年纪，怕她一个人扛不住。”

　　他思来想去，父亲除了他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没有其他亲人。虽然有几个远房叔伯，可平时都不怎么走动……这可怎 么办呀？臧延昌急得哭了。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的犯罪对亲人带来的严重后果，他要是不犯罪进监狱，父亲不至于大老远往这 里跑，病倒在探监路上。要是平时有病，他也能在身边照料，现在怎么办呀。这时，老警官风风火火来到他身边：“别着急， 抢救过来了，只是轻微脑溢血，主要是旅途劳累引发的，现在需要住院观察治疗。”

　　教导员有些为难了：“家里又没有其他人，谁去医院照料呢？”

　　老警官想了想说：“这样吧，先让我家属去照料着，再慢慢想办法，总不能把两个老人扔在医院不管吧。”臧延昌“ 扑通”一下给两位警官跪下了。老警官把臧延昌拉起来，“起来，快起来。你现在该好好地反省你以前的所作所为，你还恨父 母吗？你还想逃跑吗？你还想轻生吗？你对得起你父母的一片真情吗？”老警官的连续发问，像一发发致命的子弹穿过他胸膛 ，他的心感到一阵阵发痛。老警官又说：“你父亲那里你就别瞎操心了，有我们在哩。你现在需要思考的是今后的路该怎么走 ，怎样做才对得起父母……”

　　回到监舍，臧延昌彻夜难眠，老警官的话一直在耳旁回响。这些年来，警官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教育挽救和今 天所发生的一切，都不得不让他沉沦的心彻底复苏。臧延昌下决心以今天为界，彻底与过去的旧我告别，去重塑一个全新的自 我。不这样去做就对不起警官的一片真情，对不起生他养他的父母，更对不起天地良心！是悔恨？是感激？眼泪悄无声息地从 脸颊滑下……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7年12月下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