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被撤销的“80后”婚姻

　　文/牛元元

　　提要：“‘80后’一代所需要树立的是‘不要轻易牵手、也不要轻易放手’的慎重的恋爱观和婚姻观。”本案主审 法官如此表示。

　　一对“80后”年轻人，网上相识2个月就登记结婚，婚后的第7个月，女孩起诉至法院要求撤销婚姻关系。

　　2008年4月21日，天气格外晴朗。北京市朝阳区人民法院判决支持了女孩的诉讼请求，依法撤销了他们的婚姻 关系。这场婚姻为何如闪电般短暂？法院又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判决？

　　不管怎样，法院判决是对于案件法律结果的判断；然而在事实上，一段过往的经历将永远无法被掩盖。

　　爱情游戏与游戏爱情

　　第一次见到吴忧，是在他来领取起诉状时。我推门进入法庭，看到他已经端坐在座位上等候了。

　　眼前的他，像一个学生，干净、帅气，很阳光的一张脸庞，还带着些许羞涩。这让我怎么也无法与丁丁在起诉状中描 写的他威逼结婚的形象相联系起来。

　　吴忧并不像典型的北京男孩那样健谈，回答我的问题总是很简短。直到我给他发完起诉状和传票，告知他可以将自己 的意见写成书面的提交给法庭后，他的话匣才打开。他告诉我，他不想就这样结束这段6个月的婚姻，并向我讲述了他和丁丁 的相识是多么值得回忆。

　　生活中的吴忧与丁丁都是网游爱好者，在闲暇时经常登录网站玩网络游戏。他们经常光顾的一个叫《天龙八部》的游 戏，是根据金庸武侠小说的情节改编制作的。在线游戏中，他们一个是乔峰，一个是阿紫，两人扮演着自己最爱的角色，一边 体会着游戏的乐趣，一边体会着小说中的爱情。

　　游戏结束了，两人不约而同地登录到论坛，互相发帖，彼此交流着与游戏有关或无关的话题。带着游戏中尚未退去的 恋人感觉，在论坛中两人又有惊奇的发现：昵称“丁丁”正是她生活中的真实姓名，昵称“无忧”在生活中则被写作“吴忧” ；丁丁的职业是网络媒体广告策划，经常与各大门户网站联系，而搞IT的吴忧则刚好承包了一家大型网站的一个频道；丁丁 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吴忧则自称满清遗少的后代；丁丁住在北京市朝阳路的东边，吴忧住在朝阳路的西边……

　　如此多的相似点为两人提供了丰富的共同话题，熟悉的感觉也进一步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于是，两人便在下班后 一同上线玩游戏，游戏结束后总还要在论坛上一直聊到深夜。

　　几天下来，随着交流日益增多，两人愈发觉得彼此之间的缘分仿佛是注定要他们走在一起似的。终于，两人相约在一 次游戏会员的聚会上见面。

　　后来，丁丁是这样回忆他们见面后感觉的：“见面后，我觉得吴忧挺帅的，并且和在网上一样风趣。他还很会照顾女 孩子，出手也很大方。”“我觉得他对我印象也挺好的，可能因为我比较开朗吧，他和我特谈得来。”

　　就这样，见面当天两人就确立了恋爱关系，开始了丰富多彩的恋爱生活。去高级西餐厅吃饭、去大商场血拼、一块出 国旅游。当然，全部的休闲娱乐都是由吴忧买单。丁丁觉得，两个人谈恋爱就是要男的出钱，哪有女孩掏钱的说法，自己又不 是女权主义者。吴忧也觉得无所谓，那么美妙的相识，带给他的肯定会是一生的幸福。

　　胁迫下的婚姻

　　可惜好景不长，丁丁很快发现吴忧在网上说的很多事情都和现实不一样。比如，在网络上，吴忧说他姐姐在国外，经 常从国外给他寄东西。可当丁丁走入吴忧的朋友圈子后，才知道吴忧并没有姐姐，更没有在国外的姐姐。丁丁觉得很奇怪，向 吴忧问起这件事时，吴忧支吾说是远方的一个表姐，现在来往也不是很多了……

　　诸如此类的事情发生多次，这些虽然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但吴忧的谎话让丁丁觉得很不舒服。尤其是谎话被戳穿 后，吴忧就再用其他谎言来圆谎，这让丁丁越发觉得没有安全感。

　　丁丁在法庭上气愤又无奈地说道：“我发现他特别自我，一开始对我是挺好的，可是后来就不行了。在餐厅点菜我们 都能吵起来，凭什么他爱吃什么就得点什么啊？我还要点我爱吃的呢！”一天，丁丁因为此事拿起包就冲出了餐厅，吴忧跟在 后面想把丁丁拉回来。两人一边吵，一边在大街上撕扯，愤怒的吴忧当众给了丁丁一个耳光。“我长这么大，还没人打过我呢 ！我父母都没打过我，他竟然打我!”丁丁觉得非常委屈。

　　丁丁提出了分手，这让吴忧感到很意外。在没有通知丁丁的情况下，吴忧一路骑着自行车来到丁丁家楼下。丁丁因没 有将谈恋爱的事情告诉父母，于是没有给吴忧开门让他上楼。吴忧没有办法进入楼内，就用拳头不停地砸大门口的门禁，手破 了，小区大门的门禁也被砸出坑来。

　　第二天，丁丁找到吴忧，想和他坐下来好好谈谈。看到丁丁主动找自己了，吴忧很高兴，以为丁丁是被自己前一晚的 行为感动了，来和好的。谁知，丁丁竟然还是来说分手的事情。

　　“不行！我不分手，以后你也别提和我分手的事，我们结婚！”吴忧能够想到的最好的保护这段感情的办法就是结婚 。然而，丁丁本来就是要分手的，便坚决回绝了吴忧。

　　吴忧突然觉得非常绝望，自己投入了那么多感情和金钱，他无论如何不能接受分手这个结局。“不行，不结也得结！ ”说完，吴忧拿出了一把水果刀扔在了桌子上，说道：“你要是不结，那你就让你爸、妈看着吧！”

　　“一开始，我并没有特别害怕，但当他提到我爸妈，我又联想到他昨晚砸门想要冲到我家来的样子，还有我们吵架时 他给我的那一记耳光时，我就害怕了。我觉得他的性格太极端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法庭上的丁丁不自觉地将手放到了胸 口处，似乎想起这些时仍心有余悸。

　　丁丁说，自从领完结婚证后，她就经常失眠，每天提心吊胆的，度日如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又不敢和家里人说 。后来，我看到有人请律师到法院打离婚官司，我才想起来要不我也起诉吧，通过法律来保护自己。于是，我咨询了律师，得 知可以起诉要求撤销这桩婚姻。”

　　法律的判断

　　“法官，您见过又吵又闹哭丧着脸领结婚证的吗？我就是！我们一路上都在吵，最后我是被他连推带搡弄到民政局的 。那会儿又是夏天，我穿着裙子，晚上回家的时候，胳膊都青了，我妈问我怎么弄的，我都不敢说！我没法告诉她是被男朋友 抓的，更不敢告诉她她的女儿已经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就结婚了。”红着眼圈的丁丁把头转向旁边。

　　这时，吴忧轻轻地嘟囔了一句，“我也没和爸妈说啊！”我拿起了桌上他们两人的结婚证，它与我见过的其他结婚证 不同，照片上的两个人都没有笑容，丁丁没有，吴忧也没有。

　　当我坐在法台上，听着丁丁的这些陈述时，抬头望了望吴忧。他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丁丁的话，只是低垂着头， 望着桌面上自己相互交叉的双手，似乎在刻意躲避着丁丁的注视。

　　就在这时，丁丁向法庭出示了吴忧在丁丁和他领取完结婚证后写给丁丁的一封信。没有装信封，白白的纸上只有简短 的几句话：“丁丁，我知道是我在婚姻问题上威胁了你，我现在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够原谅我，可以吗？”信的末尾有吴忧的 签名和日期。

　　我问吴忧：“你看一下，信是不是你写的？”吴忧这才抬起头，对我说：“不用看了，是我写的。”然后，他转向丁 丁说道：“我们领完证后你一直也不理我，本来以为我道歉了我们就会和好的。”

　　这封信上面的字写得很用力，一笔一画的，没有连笔，字体还有一点斜。

　　“那你是怎么威胁的？”我接着问了一句。“她刚刚不是说了嘛。”

　　听完吴忧这两句简短的回答，我知道胁迫已经存在了。在我国《婚姻法》上，胁迫是指行为人给另一当事人或者其近 亲属的生命、身体健康、名誉、财产等方面造成损害为要挟，迫使另一方当事人违背真实意愿结婚的情况。从丁丁和吴忧的当 庭陈述及道歉书等可以看出，丁丁的主观意思为不同意登记结婚，吴忧对丁丁进行了言语和行为上的要挟后，其要挟已导致丁 丁违背其真实意愿与吴忧登记结婚，二者具有因果关系。同时，双方的主观意思亦可通过双方登记结婚后未共同生活和双方父 母均不知情等情况予以辅助证明。

　　根据《婚姻法》第11条的规定，“因胁迫结婚的，受胁迫的一方可以向婚姻登记机关或人民法院请求撤销该婚姻。 受胁迫的一方撤销婚姻的请求，应当自结婚登记之日起一年内提出。”丁丁和吴忧于2007年6月1日登记结婚，丁丁于2 008年1月24日向我院提起的诉讼，符合《婚姻法》关于婚姻撤销权除斥期间为一年的规定。因此，法院判决支持了丁丁 的诉讼请求，依法撤销了其与吴忧之间的婚姻关系。也就是说，两人的婚姻关系在被撤销后，自始就丧失了法律效力，双方均 恢复了未婚的身份。

　　2008年4月21日，宣判那天，天气很晴朗，不知这样的天气是否也预示着两人新生活的开始。

　　审结这桩案件后，主审法官感慨道，这场婚姻失败的原因除了网恋带来的理想和现实之间的差距，以及“80后”任 性、物质、缺乏包容的性格特点外，他们对待恋爱与婚姻的草率态度恐怕是最重要的。对于“80后”而言，他们生活在改革 开放年代，新事物层出不穷，社会节奏也日益加快，他们所接受的思想和文化也更加多元，他们追求自由、开放和高效的爱情 生活。这也就导致了众多“80后”的闪恋、闪婚和闪离。恋爱必将走向婚姻，婚姻是以恋爱为前提的。草率的选择恋爱和婚 姻对自己和对别人其实都是一种不负责任的态度。“80后”所需要的是树立“不要轻易牵手、也不要轻易放手”的慎重的恋 爱观和婚姻观，这样才能够避免自己感情之路上有太多的波折。

　　(本文作者系北京市朝阳区人民法院书记员)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8年7月上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