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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稿·毛尖
严锋跟量子力学的泰斗见过面后,接见了我们。席间,他充满信心地叮嘱我们,保重身体,二十年后,会是另外一个 世界。他用了很多无法复述的专有名词描绘未来世界,用我简单的头脑总结的话,就是:如果我们能顺利再活二十年,那么到 时候,想活多久就活多久了。
当然,活着,这还是最粗鄙的未来想象,到时候啊,我们不仅可以悠游于自己的前世今生,连爱情都能搞定,丘比特 那样,想命中谁就命中谁。仲夏夜之梦是真的,大话西游也是真的。
严锋一定不同意我这样堕落的描述,对于一个醉心于无穷大和无穷小的人,他的想象力和精气神不能在人的范畴里讨 论,基本上,他已经和杰克鲍尔、杰森伯恩这类人那样,站在这个世界的最前沿,用的度量衡和身份码都非我族类。
没错,正是非我族类这一点吸引了我们。最近几年,我发现,不仅我自己,还有周围很多朋友,生命中最激动人心的 时刻,不是结婚,不是奥运,不是中奖,不是升迁,而是,《二十四小时》新季出场!《伯恩的身份》全文译出!我承认自己 有玩物丧志的倾向,少年时代看武侠小说,一个星期看出了近视眼。印刷粗劣的小字版《射雕英雄传》,我披星戴月看了三遍 ,最后等我抬头看星星的时候,我发现星星叠影重重了。但这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跟着武侠小说和港片长大,慢慢我也练就 了荣辱不惊的功夫,飞檐走壁不稀奇,神出鬼没亦平常。
但是,杰克鲍尔和杰森伯恩的故事,重新点沸我们。他俩一样,在这个世界上拥有的一点点正常的东西,都会顷刻间 灰飞烟灭,爱人没有,身份没有,集体没有,最后,连祖国都没有。不过,当他们轮盘赌一样地输个精光的时候,我们也从来 没有获准机会喘息。他们和周润发不一样,发哥众叛亲离倾家荡产的时候,我们知道他失无可失,反而放心了,可以吃点爆米 花喝口酸梅汤,因为,接下来,我们的情绪会越来越高昂,香港电影是要讲个结局的。
但鲍尔和伯恩的世界是对无穷大的探索。如果美国曾经自居这个世界的长房长孙,那么现在必须重新接受身份认证。 我周围有一些对美国特别看不上眼的朋友,但对于《二十四小时》中的美帝国心态,居然都能视而不见,为什么呢?因为集中 在鲍尔和伯恩身上的问题,其实已经变成一个全球必须共同面对的问题。
《电影手册》评价《二十四小时》说,“这部连续剧自觉地承担了美国故事片沿革中的历史责任,这种责任,在今天 的好莱坞已经完全找不到了。”不追索源头,就说七十年代。当时的一些大片,无论是《法国贩毒网》、《教父》、《现代启 示录》,还是《星球大战》,虽然非常讲究好看,但是每个导演都有强烈的政治情怀,要用电影来治疗时代的恐惧和焦虑。当 然,几乎所有美国大片都脱不掉娱乐原教旨的嫌疑,但是历数七十年代的著名导演,我们发现,这些人的后代传人在九十年代 几乎个个千金散尽,一战二战,越战冷战,集体成了床前明月光,最后都成为动漫英雄身上的一颗朱砂痣。
这样,鲍尔和伯恩登场了。套现在两人身上的主题从来没有明朗过,从来没有温暖过,他们一直被迫在自己的同事、 自己的亲人面前展现最不人性的那一面,虽然本人已经踏入非人的身体段位,但是这样的段位不再属于英雄主义的范畴,他们 的能力成了他们的限制,身份不明的伯恩发现自己有一身惊人功夫的时候,是他悲剧的开始。无论是陆德伦,还是《24小时 》的集体编剧,都以“最大的恶意”剥夺了英雄的光环。
这不再是个体生命和群众生命的古老较量,鲍尔和伯恩都曾经把国家恨恨放下,刺激人心的地方是,当对立面说,“ 我们都是为了国家,都是为了自己的职守,你和我完全一样”时,我们对这个世界的想象,最后的方圆和边界迷失了。
山穷水尽,通俗剧的优点终于现身。尸横遍野后,前国防部长指责鲍尔是灾星,鲍尔大怒:“HOWDAREYOU !我所做的不正是你这样的人要求我去做的!”这下我们心里好过多了,毕竟有最后垫底的。当然,如此三个回合,国家既成 了最大的治安单位,也成了最小的,而从这个度量衡出发的影视和小说,基本上,都在这个时代赢得了喝彩。不过,也许我这 样说,对面会有人大喝:HOWDARE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