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美]比尔·巴斯::译者路君
在刑事侦查领域,法医科学和谋杀研究始终是引人注目的话题;法医探案的故事,也因其神秘色彩激起了大众的兴趣 。作为世界著名的法医人类学家,比尔·巴斯博士的科研成果令法医学成为一门“让死者说话”的艺术,大大提高了疑难案件 的侦破率。
在这本集专业知识和幽默文笔于一身的刑事畅销书中,巴斯博士以生动的语言讲述了自己数十年来的办案经历,并通 过一系列真实的案例,引导普通读者走进法医的日常工作,详尽揭开了这一领域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1.古墓中惊现无头尸
那一天肯定是没有什么新闻可报道,所以我的小失误才会成为媒体的焦点。
1977年12月29日星期四下午,我接到了威廉森县警察局的电话。电话那头是杰夫·朗探长,从南面30公里 的弗兰克林打过来。弗兰克林是个小地方,当时只有几千人,其中最富有的是格里菲思夫妇,他们购买了一座名为“两条河” 的别墅。根据对方的描述,在圣诞节前一天早上,格里菲思夫人带朋友参观自己的新居,突然发现有些地方不对劲。
在别墅的后面有一块墓地,埋葬的是原来主人的祖先,其中最显眼的一座墓被人掘开了,墓碑上则刻着100多年前 的铭文:威廉·塞将军,效力于田纳西州的第20步兵团,生于1838年5月24日,在1864年10月16日阵亡。
探长起初以为是盗墓者所为,到现场看了一眼就去过圣诞节了。不料,当他12月29日上班的时候,却在土层下面 发现了一具无头尸体,一看就是刚刚被害的。当地警察局立刻派大队人马赶到现场,以最快的速度展开了侦查工作。他们在法 医的指导下进行挖掘,而且非常谨慎,生怕破坏了有用的证据。
死者是一位衣着优雅的年轻人,穿着得体的晚礼服。大家一致认为,不管他是谁,死亡的时间应该在几个月前。但为 什么到现在才埋掉呢?而且为什么要埋在这个古墓里?
道理似乎很简单:什么是埋藏尸体的好地方?当然是别人的墓穴,因为“最明显的地方往往最安全”,只不过凶手在 埋到一半时被吓跑了。是盗墓还是凶杀?性质完全不同,法医和警察们一商量,就给我打了电话。
2.死者身份引人遐想
第二天上午10点半左右,我开车径直来到了“两条河”别墅。一个3尺宽、4尺深的坑展现在面前,可以看到露在 外面的尸骨。正如朗探长说的那样,尸体处于腐烂状态,大腿的肌肉已经脱离骨骼,胳膊也与身体分开了,不过膝盖跟肘部还 是完好无损的,仍然包在外面的衣服里。从正式的着装——白衬衫、黑外套来看,死者很像是酒店服务员,要不就是婚礼上的 伴郎。
尸体坐在1864年下葬的棺材上,采取这种安葬姿势,说明凶手急于掩盖自己的罪行。此外我还注意到,威廉·塞 将军的棺材是铁制的,在那个年代应该是顶级产品。棺盖上有个宽1英尺、长两英尺(1英尺=0.3048米)的孔洞,也 许是被铲子敲击出来的。我小心翼翼地把尸体跟衣服碎片取出来,递给守候在旁边的大儿子查理。他按照尸检的顺序把它们摆 在挡板上,再放到证据袋里,并且贴上标签。
坑挖得越来越深。当能够看到尸体全貌的时候,那口内战时期的棺材也已经露了出来。我顺着手电筒的灯光从小孔向 里望去,只看到了一滩黏乎乎的东西。这并不奇怪,以前我也挖掘过年头跟这个差不多的墓地,所有遗骸用一只手就可以拿得 过来,其他的骨头全部变得粉碎,消失在潮湿的泥土里了。根据我的经验,如果能看到将军的骨骸那真是奇迹了。
3.离奇案情遭媒体热炒
周一早晨,我把尸体拉到自己的办公室,然后把它们放到几口大锅里用沸水狂煮。尽管这具尸体并不完整,但是要完 成分类、清理、检查的过程也要花几天时间。
不仅头盖骨没有了,两只脚跟一只手也不见了。有趣的是,留下的那只手戴着白手套,这更让我相信,死者有可能是 酒店的服务员,或者是参加婚礼的傧相。
从骨骼的形态来看,这毫无疑问是一具男尸。靠近胸骨的锁骨已经完全愈合,说明他至少有25岁了;耻骨的连接部 位粗糙不平,又说明他在25岁至30岁之间。大腿骨上的圆形骨头,也就是股骨头,直径为50毫米,同样是男性典型的尺 寸。左股骨长490毫米,右股骨长492毫米;根据人类学家与统计学家1958年得出的公式,我算出了被害人的大致身 高在5英尺9英寸到6英尺(1.75米至1.83米)之间——当然这已经包括了他的头。
经过清理过的骨头上找不到任何与死因有关的痕迹,软组织腐化到这种程度,就算有刀伤也看不出来。骨头本身没有 刀痕,也找不到外伤的迹象。从腐化的程度来看,我估计被害人已经死了几个月了,也许更长的时间,但不会超过一年。
威廉森县的警察局则进行了档案核对,寻找过去一年里失踪的人。但记录中并没有符合“男性、身高在6英尺左右且 年龄25岁至30岁”3项条件的对象。
各地报纸正愁圣诞节到元旦期间没有耸人听闻的消息,这个案子正好满足了他们的需要,于是纷纷抢着报道。元旦那 天,美联社就发表了题为“弗兰克林无头尸案”的报道,说尸体坐在了内战将军的棺材上,而且还“穿着衬衫、马甲、外套” 。
4.案件真相出人意料
然而到了1月3日,案情却变得古怪起来。威廉森县警察局的副局长给我送来了头盖骨跟下颚骨,说是在棺材里最新 发现的。如此一来,死因就不再是谜团了:前额受到了枪伤,子弹从左眼上方射入,当场把被害者的头打成了17块碎片。看 着支离破碎的头盖骨,我估计不是枪的火力大,就是近距离的射杀,这个可怜的小伙子就是这样被一击毙命的。
问题在于:头盖骨跟其他的骨骼不太一样,上面几乎没有肉,而且呈现出一种古老的巧克力褐色。牙齿虽然没有修补 过,但是有很多蛀孔,某些还十分严重。看上去,这位男士的衣着虽然考究,却没有修补过牙齿,至少没有经过现代的牙科治 疗。
我开始对自己早先的判断产生怀疑,这种想法啃噬着我,让人感到很不舒服。
就在此时,电话铃响了,是州犯罪试验中心的人打过来的。“博士先生,死者衣服的质地都是天然的丝绸与棉布,没 有任何合成材料。而且,裤管都是用带子束紧的,这在很久以前就不流行了。还有方头鞋,也是一个世纪前的式样。”
“您觉不觉得,尸体其实就是威廉·塞将军本人的?”
我的脸涨得通红,还好对方看不到这副窘迫的样子。哲学家曾经说过:越接近事实,越简单。可我经历了太多棘手的 凶杀案,有时候反倒会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其实,如果这具尸体真是威廉·塞将军的,那么很多问题就会迎刃而解——为什 么蛀牙没有补过?为什么衣着那么正式考究?为什么衣服没有合成纤维?为什么没有可供追查的线索?
当我们发现尸体坐在棺材上的时候,第一个想法就是有人把他放到了上面,而不是从棺材里拽出来的。有了这个想法 ,接下来就很容易推测死者是被人谋杀的,而且是最近发生的谋杀案;然后再往下推理,想解释为什么棺材里没有尸体。很显 然,我过分固守了以前的经验,没想到却离真相越来越远。
不光是我,相关责任人都感到很尴尬。现在看来,尸体就是墓主的,盗墓人在拉拽尸体的时候,把头和部分四肢遗落 在了棺材中。根据这个结论,破碎的头盖骨也解释得清了:将军当年是被大口径手枪击中前额而阵亡的。
到了这个时候,这个一度耸人听闻的谋杀案已经变成了媒体大肆报道的笑话:“无头男尸案难倒警方,他们咨询了知 名的人类学家,反而错得更加离谱,将军的幽灵一定在大笑。”到处都是类似的报道,有人甚至寄给我泰国曼谷的一份英文报 纸,上面也有这样的转载。
5.我的判断为何闹出笑话
几个星期后,威廉·塞将军的遗体被重新安葬,地方政府捐赠了崭新的棺材,100多位身穿制服的军人也参加了葬 礼。我却必须面对这样的质问:我怎么会误判了尸体的死亡时间,而且居然差了100多年?
冷静地讲,这个问题应该分两方面回答:第一,在对组织样本进行化学分析的时候,我们发现尸体涂了防腐油,在那 个年代,这种东西是很珍贵的,但对这样一位有地位的富有将军来说,也不太令人惊讶。而且按照他的家族习俗,下葬的时候 就应该穿上最好的衣服,我在将军生前的照片上看到了这套衣服,同样的黑色制服,同样的白衬衫。
第二,我们知道,棺材是用生铁铸成的,密不透风,可以将水分阻挡在外达一个多世纪,昆虫也很难钻进去吞噬尸体 。同理,由于棺材是密封的,几乎没有细菌跟氧气能够快速分解尸体,所以我们才会错误地认为他的死亡时间在2个月至6个 月内。
这就是我自省之后的答案。事实上,当时的我对人死后尸体的变化过程知之甚少,其他人也是如此。人类学家、病理 学家、法医跟警察们,都忽视了尸体在死后的变化过程——什么时候开始变化,怎么变化?不管如何,这次经历让我知道了自 己跟法医学之间的鸿沟。从那时开始,我决定对现有的研究方法进行真正的改革。
(::节选自《法医鉴证实录》,新世界出版社2008年8月第一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