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王宁 记录/李倩

　　提要：男孩出生第二天即被养父抱养，四年后亲生父母前来认亲。一边是养父母的养育恩，一边是亲生父母的苦苦寻 盼。北京市房山区人民法院民三庭法官王宁以一个女人的善良、一个母亲的真诚、一个法官的严谨，巧妙解决了这场法与情激 烈冲突的特殊案件。

　　第一次开庭不欢而散

　　这起案件发生在2008年11月13日，张秋英、严金旺夫妻二人一纸诉状将白秀友及某村委会诉至房山法院，请 求两被告归还自己的亲生儿子。

　　张秋英、严金旺在起诉书中称：2004年8月14日，张秋英产下一个男孩，由于孩子属早产儿，医院经家长同意 将孩子放进了保温箱，第二天当夫妻二人来到医院看望孩子的时候，却发现孩子已经不见了。据院方称：“孩子已经被村委会 连夜抱走了。”孩子失踪一个月后，夫妻二人向警方报案。直到四年后，警方几经周折找到了孩子，但是当二人前去认领孩子 时，却遭到了孩子养父白秀友的激烈阻拦。

　　案子分配到我的手里后，直觉告诉我这个案子并不同于一般的抚养纠纷。很快我便安排了开庭。那天庭审上，原告刚 念完起诉书，被告白秀友突然很大声地说：“我抱养孩子的时候说是找不到父母，四年了我们一家人对孩子付出了多少感情， 这孩子就是我的命，给多少钱我都不给孩子”、“想要回孩子不可能”。同为被告的某村委会(张秋英、严金旺所属的村委会 )称：“当时小新属超生儿，我们和原告达成了协议，是原告同意将孩子抱养给他人的。”此次开庭不欢而散。

　　庭审结束后，我坐在办公室想了又想。这起案件并不是一件普通的民事纠纷，不仅关系到两家人的日常生活，更关系 到这个四岁男孩未来的健康成长。一边是孩子的亲生父母，一边是养育孩子四年的养父母，哪一边的亲情都难以割舍，这种现 状让我实实在在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左右为难。我想：如果硬生生把孩子判给一方，只是单纯结案，那另一方的情绪势必很难预 料，如果矛盾扩大，那后果不堪设想。只有原、被告双方能够将心比心，互相理解、体谅，能够设身处地为孩子着想，到那时 候这个案子的结局才会水到渠成了。

　　鉴于庭审的实际情况，我有了另外的打算。这个案子矛盾很突出，原、被告的情绪都非常激动，想在庭审上更深一步 地了解案情可以说是完全不可能的，为了使案件能够有所进展，我当时急切需要更多地了解双方当事人的情况，所以，我打算 尝试着分别接触双方当事人。

　　艰难的谈话

　　那时正值春节前夕，我只身一人来到被告白秀友的家中。

　　见我来了，老实本分的白秀友表现得非常紧张，一边呵斥旁边的人赶快把孩子抱走，一边对我说：“我不可能把孩子 给你们，你们也没权力这么做，想要孩子除非我死了。”

　　好不容易坐下来，我从亲情到法律方方面面地与白秀友夫妻和其亲属耐心沟通。谈话中，我得知由于白秀友的妻子没 有生育能力，夫妻俩一直想抱养一个孩子，但是由于家庭非常贫困，能够得到小新他们都非常爱惜。可以看出全家人对小新都 非常疼爱，白秀友的父亲已经70多岁了，但只要他手里有钱就会走很远的路给小新买回好吃的。

　　不久我再次来到白秀友家，比起上一次的恶语相迎，这一次白秀友将我请到屋里为我沏茶，我知道白家人慢慢接纳了 我。看到白秀友和家人对我的态度有很大改观，我便打算与白秀友进行进一步谈话：“我想和你聊聊，看得出来你们都非常疼 爱小新，可你也看到了通过DNA检测，小新确实是原告的亲生孩子，再说你们当时也没有办理收养手续，你们收养小新是没 有任何法律保护的，这个纠纷的结果对你们存在很大风险。等小新长大了，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到时候小新如何选择也很难下 定论，你们不要落得人财两空啊！你们要多为自己和小新的将来想一想。”

　　在几次交谈中，我发现只要一谈到孩子的将来，白秀友和家人就会低下头去，很长时间都不作声。这时我就趁热打铁 ，将现实的情况一一摆明，就这样白秀友的想法终于有所转变。白秀友说：“我知道那两口子希望小新回到他们家，终归是亲 生孩子有血缘关系，如果他们对小新好，我愿意让孩子过去。我也看得出来张秋英家的情况比我们好，他们能好好待小新，让 小新的日子过得更好。”在白秀友说话的时候我的心里是五味杂陈，眼看白秀友已经同意归还孩子，可是我却高兴不起来，因 为我明白能够作出这个抉择，白秀友的心有多痛。

　　对于养父的心痛与不舍，我与张秋英、严金旺夫妻俩也进行了详谈，我对原告说：“我曾去过白秀友家两次，看得出 白秀友对小新视如己出，比亲生的还亲，他们一家人的感情非常好。现在白秀友同意把孩子归还给你们，但是白秀友养育小新 四年，替你们尽了抚养义务，可以说他们养育小新花费了不少精力和财力，我希望你们能够给白秀友一定的补偿。”张秋英、 严金旺夫妻两人相互看了看说：“我们原来以为白秀友不可能把孩子给我们，四年了，我们一直在寻找孩子的下落，现在白秀 友能够把孩子给我们，谢谢他，我们就是去借钱也会给他们补偿的。”

　　特殊的全家福

　　再次开庭的那天，白家来了10多个亲戚将法庭坐得满满的。小新的亲生父母四处寻找，看法庭内有没有小新的身影 ，四年了，他们还没有看上孩子一眼。

　　在我的主持下，原告张秋英、严金旺同意当庭给付被告白秀友102000元的抚养费，白秀友答应闭庭后将小新交 还给张秋英、严金旺抚养。其实张秋英全部家产也不够10万块钱，但是他们还是希望能够多给白秀友一些抚养费，用来弥补 他们失去小新的伤痛。

　　庭审结束后，白秀友拿起电话一字一句地说：“把孩子带到法庭来吧。”当张秋英得知孩子已经到法院楼下的时候， 眼睛直勾勾地看向门口。四岁的小新被抱进法庭，活泼可爱的他用稚嫩的声音清脆地喊着：“爸爸、姥姥、姥爷”，顿时养父 母的亲属们哭成一团。疑惑的小新用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看着他们，还懂得用小手不时安慰他们。小新被白家人团团围住，每个 人都想再多抱抱、多亲亲这孩子。小新的小姨说：“这孩子出生的第二天就抱到我们家，是一口粥一口粥给喂大的，别说我们 家人，全村的人都喜欢这孩子，这孩子懂事着呢，这以后就不能听到他叫小姨了，我心里难受啊！”所有的人里面最难受的是 白秀友，他死死地抱住小新，把头埋在了孩子的胸口，泪水打湿了孩子的衣服。

　　看到此情此景，我的眼睛也湿润了。我来到白秀的身边劝他别太难过。擦干眼泪的白秀友将小新抱给了我，我又将孩 子交给了张秋英。抱着离别四年的孩子，张秋英异常欣喜，赶忙给小新拿出提前准备好的零食。小新终究还是个孩子，见到有 零食吃非常高兴，不一会儿就和张秋英玩到了一起。这会儿白秀友还不忘对严金旺说：“这孩子懂事、聪明，你得多鼓励他， 千万不能打他。”抱起孩子，张秋英、严金旺向坐在被告席的白秀友一家鞠躬行礼，感谢白家对小新四年的抚育之恩。

　　在白秀友的提议下，我与他们两家人一起抱孩子照了一张特殊的全家福。我对两家人说：“因为小新，你们以后就是 一家人，要常来常往，小新能够更加健康快乐的成长，是所有人的心愿。”

　　走出法庭，张秋英、严金旺将白秀友及他的家人请到了自己家中。张秋英说要好好谢谢白秀友一家人，替孩子谢谢他 们四年来对小新的养育之恩。

　　案子终于了结了，我也是一个孩子的母亲，我知道做出这个决定白秀友一家人需要付出多大的勇气。我相信世上还是 好人多，希望好人有好报。

　　编后:2009年3月20日上午，张秋英带着儿子小新再次来到法院，他们手拿红色锦旗，上面写有“人民的好公 仆 百姓的好法官”。当小新看到王宁的时候，一边跑着一边喊“阿姨、阿姨”，王宁高兴地抱起小新说：“你怎么来了， 等着阿姨给你拿好吃的。”见到有好吃的小新更加开心了。王宁问：“小新乖不乖啊？有没有听爸爸妈妈的话啊？”可爱的小 新一扭脸：“我最懂事了。”全场的人都开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