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敏/文

　　2009年12月29日，南京市第十四届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十三次会议上爆出消息，应南京市政府提请， 南京市人大常委会决定免去刘宝春南京市经济委员会主任的职务，同时决定罢免刘宝春江苏省人大代表的职务。此前，刘宝春 已被南京市委免去其市委工交工委书记职务，南京警方对其实施了刑事拘留。

　　放言资产重组，

　　“妖股”连创11个涨停神话

　　据南京市经济委员会一位与刘宝春共事多年的人士介绍，刘宝春为人随和，学识丰富，曾担任过南京市经济委员会办 公室主任，后被公推公选为经济委员会副主任，仕途由此攀升。2008年3月，担任溧水县县长的刘宝春被提拔为南京市经 委主任。刘宝春上任后十分重视协调企业重大资产重组工作，强调要在培育大企业、大集团、产业链上有新突破，并把其列为 经委的主要工作职责。刘宝春认为，只有资产重组，才能整合资源，实现优势互补，做大做强。

　　江苏高淳陶瓷股份有限公司(简称高淳陶瓷)，原是一家以手工制作日用陶瓷及蒸馏塔等化工瓷为主的地方国有陶瓷 厂。2003年1月28日，高淳陶瓷于上海证券交易所上市，高淳县国资委为该公司第一大股东，持股31.33%。高淳 陶瓷主营包括蜂窝陶瓷、日用陶瓷以及钢材批发贸易和房地产销售等业务。

　　高淳陶瓷(600562)上市后，很多业务都归南京市经委管理，股价一直不温不火。2008年度，高淳陶瓷净 利润为-2334万元，比2007年度净利润降低了355.92%，2009年的一季度，高淳陶瓷又亏损774万元， 一直未能摆脱亏损的噩梦。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亏损企业，刘宝春却力挺它，认为其潜力巨大，因而将该企业列入“2008年 南京市高成长科技创新型百优企业”名单之中。

　　如何让高淳陶瓷走出困境？刘宝春想到自己一贯强调的重组方案，他通过有关渠道得知，中国电子科技集团公司(南 京)第十四研究所想通过收购的方法借壳上市，刘宝春认为这是高淳陶瓷起死回生的一个好机会。他代表南京市经济委员会、 南京市委工交工委与第十四研究所洽谈，双方一拍即合，初步达成了重组意向。

　　王红是南京市鼓楼区的一位新股民，她2008年年初高价买进1万股高淳陶瓷后，持续走低的股价让她懊悔不已， 但收入不高的王红一直舍不得“割肉”。2009年4月20日上午，王红发现，股价一直在7元左右徘徊的高淳陶瓷忽然出 现异常，股价直线上升，当发现涨到7.9元左右时，王红觉得机会来了，她迅速将手中股票全部抛出。虽然较当初买进时损 失了数万元，但王红仍暗自庆幸自己终于在相对高的价位上将“闷在水里”几年的股票脱手了。但几分钟后，当她看到该股迅 速涨停收于8.13元，是自2008年11月以来的第一次涨停时，王红感到费解。直到第二天，当王红看到高淳陶瓷的停 牌公告时才恍然大悟，原来高淳陶瓷正在筹划重大资产重组事项，股票自当日起停牌。

　　为何之前一直不景气的股票停牌前一天出现了涨停？王红的第一反应是“肯定有人得到了内幕消息”。到了当年5月 21日，高淳陶瓷正式发布重组公告，称高淳陶瓷公司将与中国电子科技集团公司下属南京第十四研究所进行资产重组。

　　中国电子科技集团公司(南京)第十四研究所是我国电子系统工程领域中历史最久、规模最大、专业覆盖面最广、研 发力量最强、技术成果最为丰富的大型综合性高科技研发基地，有中国工程院院士三名，在职职工近5000人，占地面积达 100余万平方米，分设15个专业研究部，7个加工制造分厂、1个装备部以及两座大型电子系统工程试验场。王红觉得， 高淳陶瓷和这样一个资金、技术、人才实力雄厚的企业重组，实现“从日用陶瓷制造业到信息技术业”的“华丽转身”后，肯 定会“乌鸦”变“凤凰”。

　　不出所料，5月22日复牌的高淳陶瓷进入疯涨阶段，连续11个涨停，股价从停牌前的7.51元到6月9日的收 盘价23.18元，累计涨幅达到196.35%。

　　发现自己7元多抛掉的股票价值翻倍了，王红又赶忙跟风买进，然而等她买入后，股票又停止上涨了，到了8月份， 价格又降到了19元。如此这般大涨大落，王红被这只“妖股”害得损失了几十万元。

　　证监秘密调查，

　　发现人为操控行为

　　连续11个涨停，对有些人来讲是一个财富暴增的大好机会，如高淳陶瓷的前十大流通股股东中有5位是个人股东， 如果他们一直持股，这一阶段平均每天暴赚500多万元；那些在低价位事先大量购入高淳陶瓷股票的人，从7、8元买进到 20多元抛出，收益也相当可观。而像王红这样的普通散户股民，因不知行情卖出或糊里糊涂盲目跟进，则会损失惨重，有些 甚至倾家荡产。

　　愤怒的王红认为，高淳陶瓷脱离市场行情，走势怪异，肯定存在人为操控行为，于是王红等股民纷纷向中国证监会、 江苏证监局写信，要求严查，给股民一个“说法”。

　　接到来信后，中国证监会稽查总队、江苏省证监局等相关部门立即组成调查队，并邀请公安部门参加，着手秘密调查 。

　　调查发现，在高淳陶瓷4月21日停牌前，一名陈姓男子先后分6次大量买入高淳陶瓷，从5月22日至6月24日 又将高淳陶瓷股票全部卖出，获利高达数百万元。

　　“该男子在高淳陶瓷亏损严重的情况下，为什么敢如此大量吃进该股票？难道他知道企业要重组吗？”调查组人员围 绕该男子的社会关系展开调查了解到，该男子是南京市证券有限责任公司风险控制部高级经理陈巧玲的侄子，而南京市证券有 限责任公司恰恰又是高淳陶瓷重组独立财务顾问。

　　会不会是南京证券公司泄了密？南京证券公司负责人接受调查组秘密调查时否认是他们走漏了消息，其理由是，南京 证券在高淳陶瓷4月21日停牌的第二天才接受委托，作为独立财务顾问开始介入该重组项目，对停牌之前的任何重组信息均 不知情，也从未参与该重组项目的筹备活动。接受委托后，南京证券公司对该项业务运作也是处于严密的信息隔离状态，并有 严格的制度保障。

　　会不会是陈巧玲泄露了消息？证券公司负责人也认为没有可能，因为其在公司风险控制部工作，而执行高淳陶瓷独立 财务顾问的是公司其他部门，陈巧玲从始至终就没有参与该项目。陈巧玲，厦门大学法律专业毕业，2001年调入南京证券 公司，2004年2月获得证券从业资格证书。在领导和同事的眼中，陈巧玲业务熟练，行事稳重，为人低调，严格遵守职业 操守，在证券市场从未开过户炒股。公司领导还认为，陈巧玲是法律专业科班出身，应该不会知法犯法。

　　但调查组没有轻易放弃，便围绕陈巧玲的社会关系展开调查。经调查发现，陈巧玲是南京市经济委员会主任刘宝春的 妻子，而刘宝春正是高淳陶瓷和中国电子科技集团公司(南京)第十四研究所资产重组的极力推动人，而且作为经委主任，刘 宝春是最后拍板决定高淳陶瓷重组的3个关键人物之一。

　　有了这些调查结果，仍然不能确定是刘宝春泄露了消息，或是刘宝春指示妻子操作股票，非法获利。因为调查组以往 在调查有关内幕交易时，时常苦于没有证据而无法惩处当事人。从以往实践来看，想要证明存在内幕交易，必须要有过硬的证 据，然而获取证据的难度相当大。

　　2009年6月24日，在南京证券公司的配合下，陈巧玲被“调往”公司工会工作。工会给陈巧玲配置了一台崭新 的电脑，其原来的办公电脑，被公司“顺便”收回。

　　调查组巧妙地取得陈巧玲的电脑后，希望能从中发现蛛丝马迹。不过令调查人员失望的是，电脑中除了一些无关紧要 的工作计划外，其他文件均被删除，甚至连浏览的网页都被格式化了。调查组人员分析认为，陈巧玲“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行 为，更说明了她心中有鬼。调查人员请来计算机方面的专家，通过技术手段恢复了其电脑中的操作记录，取得了陈巧玲以侄子 名义大量买进高淳陶瓷股票的证据。

　　夫妻捞钱“二人转”，

　　非法获利738万

　　面对铁的证据，陈巧玲不得不承认自己在高淳陶瓷重组的敏感期内，动用巨额资金买卖大笔高淳陶瓷股票的事实。

　　原来陈巧玲到证券公司工作后，由于长期与股票打交道，时常听到有些人因得到内部信息而一夜暴富的消息。尽管陈 巧玲的收入很高，丈夫的工资也不低，但与一夜暴富相比，钱还是来得太慢，渐渐地她的心理开始失衡。

　　2009年3月，陈巧玲从丈夫口中得知高淳陶瓷即将重组的消息后，觉得这是一次发大财的机会。她准备通过抄底 买入，高位抛出的方法，狠赚一笔。

　　丈夫在经委工作，自己也在证券公司上班，明目张胆操作肯定会被发觉。于是陈巧玲想到了用侄子的身份证开户，自 己来操作。侄子是与她最亲的人，万一将来被调查了，也不会把她供出去。

　　炒股需要一笔启动资金，陈巧玲想法设法筹集了300万元，了解高淳陶瓷停牌的具体时间后，她抢在4月21日停 牌前，以侄子的名义先后分6次买入高淳陶瓷60余万股，从5月22日至6月24日又将高淳陶瓷股票全部卖出，获利高达 738万余元。陈巧玲本想等到每股涨到30元以后再抛出，但她认为这样做势必会引起监管层的怀疑，于是其就在股票居中 的价位上全部脱手。

　　短短两个月就赚了700多万，陈巧玲心里乐开了花。后来得知，有关部门将对此展开调查时，她又开始紧张起来。 法律专业毕业的陈巧玲深知证据的重要性，于是销毁了自己在办公室电脑上炒股的记录。殊不知，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计算 机专家很快查出了她用办公室电脑大量买进卖出高淳陶瓷股票的证据。

　　找到了陈巧玲的犯罪证据后，调查组没有鸣金收兵，而是继续秘密进行调查，他们认为，此案牵涉的肯定不止陈巧玲 夫妇二人，“老鼠仓”中肯定还有“老鼠”。果然，经过进一步摸排，调查人员又先后发现了在内幕信息价格敏感期间，高淳 陶瓷、十四研究所、5位认购股份的自然人、恩瑞特等3家被购买的公司以及相关中介机构各方，均有相关人员或亲属买卖高 淳陶瓷股票，总计15人。其中买卖最为频繁的有3人，分别是十四研究所一位副所长的妻子、涉及重组的5位自然人之一的 母亲、所购买资产之一的国睿兆伏的一位副总经理，前两人的买入或卖出交易均为23次，而后者则有36次买进或者卖出高 淳陶瓷股票的记录。

　　由于所有调查都是秘密进行的，所以刘宝春和妻子陈巧玲在被调查组谈话前一直不知道自己的不法行为已被发现，直 到2009年9月20日，刘宝春要随团出境，在南京禄口机场办理出境手续时才发现，自己已被公安部门限制出境。

　　2009年11月26日，南京警方以涉嫌内幕交易及泄露内幕信息为由，将陈巧玲刑事拘留。紧接着，刘宝春也因 涉嫌高淳陶瓷股票内幕交易而被刑拘。除此之外，还有多名与本案有关的官员、负责人，受到公安部门、证监会稽查总队等方 面的调查。有关单位也成为被调查的对象，如与南京十四所毗邻的一家证券营业部，之前业绩一直一般，但在高淳陶瓷重组期 间却很引人注目。公开数据显示，该营业部曾以1601万元的大额买入交易和728万元的卖出交易同时出现在6月8日( 6月8日是高淳陶瓷复牌后结束连续11个涨停的日子)交易龙虎榜中，而且，这仅仅是个开始。自6月8日第一次上榜后， 截至6月30日高淳陶瓷股价由20元继续攀升至26元、27元的区间内，该营业部一共7次上榜，是上榜次数最多的营业 部。

　　健全法律法规，

　　堵住内幕信息源

　　我国原《刑法》中并没有内幕交易、泄露内幕信息罪这项罪名，该罪名为我国新《刑法》所设，《刑法修正案(一) 》和《刑法修正案(七)》对此罪名又进一步进行了修订。依据《刑法》第一百八十条第一款的规定，证券、期货交易内幕信 息的知情人员或者非法获取证券、期货交易内幕信息的人员，在涉及证券的发行，证券、期货交易或者其他对证券、期货交易 价格有重大影响的信息尚未公开前，买入或者卖出该证券，或者从事与该内幕信息有关的期货交易，或者泄露该信息，或者明 示、暗示他人从事上述交易活动，情节严重的，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处或者单处违法所得一倍以上五倍以下罚金 ；情节特别严重的，处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违法所得一倍以上五倍以下罚金。

　　然而，自新《刑法》实施以来，涉嫌内幕交易、泄露内幕信息，借资产重组建“老鼠仓”的绝非刘宝春夫妇。如利用 担任ST盐湖的顾问，对ST盐湖重组情况了如指掌的机会，携其妻在重组敲定前大举买入ST盐湖，一度获利5000余万 元的中国人民大学教授任淮秀；在西飞国际重组前买卖西飞国际股票，短短11个交易日内获利17万余元的原广东韶关市副 市长、中航飞机副总经理李健；还有“最牛散户”刘芳、“明星股神”陈好等等。然而，这些涉嫌内幕交易、泄露内幕信息者 却毫发无损。当年杭萧钢构董事长单银木持有的8000万股股票，通过十个涨停板的股价拉抬，其账面价值增加了一亿多元 ，证监会对杭萧钢构的惩处，仅是对该公司和相关高级管理人员警告，并处以总计110万元罚款而已。

　　我国刑法创设的内幕交易、泄露内幕信息罪为何成为“纸老虎”？南京大学有关刑法学专家认为，取证难是首要原因 。很多内幕消息的泄密，通常是通过口头传达的，事后并不会留下任何证据。即使是外界对此有所质疑，只要当事人选择沉默 ，便可过关。从法律层面来讲，没有证据刑事侦查的立案难度就较大。目前，我国没有法律要求证券市场违规嫌疑人自证清白 的规定，那要证明不清白，侦查机关就必须拿出证据。其次，我国相关法律法规存有漏洞。我国现有的法律，对证券市场诸如 内幕交易、操纵股价等违规行为都有相关规定，但对于如何认定这些行为，却并没有太多详细界定，如何操作皆由管理层自己 掌握，这就造成在处理上存在弹性，认定的范围比较宽泛。

　　专家认为，防止内幕交易首先要堵住内幕信息源。要建立健全保密制度，建立完善的内幕信息知情人登记制度，严控 内幕交易行为。借鉴发达国家的举证倒置制度，彻底解决举证难的问题。目前不少发达国家要求涉嫌股市内幕交易的人自证清 白。如欧美等一些发达国家均有相关法律规定，一旦当事人受到媒体和社会舆论有关重大违法犯罪性质的质疑，媒体和公众是 无须举证的，而当事人则要自己举证以证明清白，如果当事人拿不出令人信服的证据，那他很有可能就会被认定为有罪。

　　专家指出，内幕交易，价格操纵等违法违规案件，损害的不仅仅是普通中小投资者的利益，更重要的是腐蚀了中国的 投资环境，透支的是中国资本市场的未来，因此要加大惩处力度，建议修改刑法，对涉案金额巨大，情节严重者课以死刑、没 收全部资产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