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文洁/文

　　为了获得探矿证，湖北人周惠通过朋友联系上了中科院刘院士的女儿，并先行支付100万元作为“办理费”。然而 ，当钱打入刘院士的账户后，“事情”却没办成。于是，中科院院士“诈骗”风波便在网络上和中科院传得沸沸扬扬。

　　2010年2月24日下午，湖北人周惠又一次现身北京，开始了他新一年的追债和举报之旅。

　　2月初，周惠以实名在网络上发表的《史上最牛的中科院院士——刘某某院士及女儿等诈骗经过和证据》(以下简称 牛文)一文，已经挂满了全国各大网站。至今搜索，依旧能找到相关网页近万条。

　　刘院士是否涉嫌诈骗？周惠举报是真是假？本刊记者近日专程采访了涉及此事的一些主要当事人。

　　中间人自有说法

　　周惠首先向本刊记者介绍了他的一位朋友——中间人乔安(化名)。

　　37岁的湖北鄂州人乔安告诉记者，周惠是其交往了十多年的朋友。

　　2009年8月的一天上午，乔安突然接到周惠打来的电话：“我在内蒙古自治区有一个砂金矿，已经给了农民土地 补偿金50万元，如果通过正常招拍挂手续来办理探矿证，要一年左右的时间，时间太长，不知你可有这方面关系？”

　　乔安说自己在内蒙古没有关系，但可托人问问。后来乔安想起了湖北老乡叶全国，那是他五月份在北京亚运村汽车市 场买车时认识的。随后，乔安就把事情和叶全国说了，问他有没有这方面的关系。

　　叶全国一听此事便说：“有，我认识一个专门搞地质的中科院院士的女婿，他也在这里卖车。”

　　一个星期后，叶全国便告诉乔安，其同事已和他的岳父——中国科学院地质地球物理研究所的刘院士说了此事，刘院 士刚好与内蒙古自治区国土厅一位干部熟悉，而且这名干部以前还帮他办过事。

　　乔安立即将这一信息反馈给周惠，周惠便全权委托他和对方商谈此事。

　　8月20日左右，乔安接到了叶全国的电话：“你过来一趟，和院士的女儿、女婿谈谈，再和院士见个面。”

　　乔安随后赶到北京，晚上和叶全国及刘院士的女儿、女婿四人一起，在大宅门饭店洽谈合作事宜。

　　在饭桌上，乔安询问刘院士的女儿刘菲(化名)：“你父亲和那位干部关系如何？”

　　“刘菲回答说非常好，还举了两个例子。”2007年由刘院士联系内蒙古国土资源厅某干部，为一鄂尔多斯商人在 呼和浩特一幢违规建筑办出了房产证，其间刘院士的女婿在呼和浩特内蒙古大酒店由商人出钱住了两个多月专办此事；200 8年一内蒙古商人在办探矿证过程中遭遇阻力，经人联系上刘院士后，顺利办出了探矿证。

　　乔安说，在近两三个小时的谈话中，刘菲夫妇反复提到刘院士与内蒙古国土资源厅某干部和办公室某工作人员关系非 常好，并细说了此二人的一些私事细节。至于办事所需费用，刘菲说要回去和父亲商量。

　　待刘菲夫妇走后，乔安向叶全国提出：“我大老远来一趟北京不容易，明天想去刘院士单位和他见个面。”叶全国却 告诉他：“吃饭之前我已问过刘菲，她说她父亲去外地开会了。”

　　回到湖北鄂州后的第三天，有人给了乔安一个刘院士的手机号。乔安打通了电话，对方表示其就是刘院士，并证实刘 菲是其女儿。乔安当时问刘院士：“我们想办一个探矿证，你知道吧？”对方说：“我知道，你们按我女儿说的办。”然后说 “我在开会”，便关了手机。

　　几个小时后，刘菲通过叶全国找到了乔安，提醒他以后谈及此事时让中间人叶全国转告，因为她父亲不愿和当事人直 接对话。“具体事宜由她和老公来办，她父亲在后面照应。”

　　“办理费”150万元

　　2009年8月24日，乔安接到了叶全国的电话。叶全国说刘院士已和内蒙古国土厅那位干部谈妥，刘菲夫妇现在 要过去拜访他们，让乔安准备10万元礼品钱。

　　第二天，乔安和周惠见面商量。因为叶全国没有提及假如事情办不成，10万元钱由谁来退的问题，他们便回绝了此 事。但周惠让乔安转告对方，刘菲一行从北京前往内蒙古的吃住行可以由他来承担。

　　8月25日下午，周惠在内蒙古的股东胡小林，开车把刘菲夫妇和叶全国一行三人直接从机场送到了内蒙古自治区国 土厅。

　　当天晚上，乔安给叶全国打来电话。叶全国表示已和厅里相关干部见了面，给对方送了贵重礼品。对方说要走招拍挂 的程序，并请他们吃了晚饭。

　　随后，乔安又打了刘菲的电话，刘菲也证实了这一点。至此，“看来事情没得搞了”。乔安告诉本刊记者，他便告诉 叶全国他们：“到此结束吧。”

　　事情过了20多天，刘菲突然给乔安打来电话：“那事你还想不想搞？”

　　乔安回答说：“肯定想要搞，但对方说得走招拍挂程序。”

　　刘菲告诉他：“那天饭后，国土厅那位干部送我到门口时曾留了一句话，即使走招拍挂程序，也能让你们如愿，因为 他们成功操作过。”刘菲同时告诉乔安，操作此事，短则两个月，长则三个月，需要150万元费用。

　　2009年10月13日晚8点多，乔安收到了刘菲的短信。短信中说：“这几天内蒙古国土厅那位干部要来北京， 和我父亲等人一起在国土资源部开会，如果你们要搞，我就和父亲提这事，让他具体说说。”

　　周惠看完短信后又动了心。

　　10月23日上午，受周惠委派，乔安和胡小林来到北京与刘菲面谈。最后双方商定，委托刘菲帮助联系办理内蒙古 自治区四子王旗的5平方公里探矿权证。并约定先付100万元人民币作为办理费，若三个月内办成，再付50万元；若办不 成，三个月后退还已付的100万元。

　　乔安告诉记者，此前在电话中，刘菲同意由他父亲打收条。可当他们来到北京时，只有刘菲一人与他们见面，并说她 父亲开会去了。

　　当天上午8点，刘菲开着一辆帕萨特，到其父亲办公室里拿出了刘院士的农行工资卡，在中科院地球所二楼刘院士的 办公室里，通过其父亲的传真机收到了周惠汇给刘院士账号的汇款单传真件后，签字打收条代收，并将自已的身份证复印件交 给胡小林等人。

　　乔安说，在汇款前他还打了刘院士的电话，刘院士回答，按其女儿说的办。就这样，在2009年10月23日上午 ，他们才将100万元人民币从周惠的农行卡汇入刘院士的农行北京健德支行账户上。

　　乔安说，当天下午在中科院地球所旁边的农行大厅，刘菲查询100万元确已到账后，很自信地对乔安说：“万一政 策发生变化，证件办不下来，随时可以来退还这100万元。”并告诉他：“下个礼拜就到内蒙古去为你们办事。”

　　短信联系与跳楼追款

　　自2009年10月23日汇给刘院士账户100万元后，很快，一个星期过去了。

　　10月30日，在与刘菲的通话中，乔安却得知刘菲根本没有前往内蒙古。此后，两人便开始以手机短信频繁联系。

　　以下为刘菲发给乔安的手机短信：11月7日，“由于这两天我一直发烧，飞机火车都坐不了，我下午已经和厅里通 了电话，说好等我不发烧了再过去。你别急，我已经把整个事情安排好了”。

　　11月13日，“我在开会，你的事情请放心！厅里已经把所有前期该打招呼的工作做好，我下周肯定要去趟呼市” 。

　　11月25日，“你还跟我父亲通了两次电话，我是刘院士的女儿，你说我父亲接到你的信息和电话应该怎么办？既 然你对我的能力有异议，我没话跟你说。我正在联系厅里办事人，看看下面怎么办。但你放心，办事人把你那一百万转到我卡 上后，马上通知你，到北京退钱”。

　　12月7日，“他们给我打完我马上给你打(钱)”。

　　乔安说，一直到12月7日，他给刘菲打电话，她始终不接，仅靠短信联系。而此前他也打电话问过刘院士：“我们 钱也给了，坐标你们都不知道，该上报的都没有打到材料上去，你们打算怎么搞？”刘院士说：“你合同规定的时间到没有？ ”乔安说：“没有。”刘院士则说：“我女儿还在找人办，你们等吧。”

　　从10月23日到12月8日，三个月已经过去了一半，周惠一看剩余的时间只有40多天，除去双休日(12天) 和拍卖公示所需的时间(半个月)，走拍卖程序(需县、市、厅三级部门五个大环节)根本不可能办出证，他感觉上当受骗了 ，便让乔安转告刘菲，既然事情办不下来，就按承诺退钱，双方都好说好散。

　　周惠告诉本刊记者，12月9日，当他们四名股东(周惠50万元、胡小林20万元、胡家汉和胡俊各15万元)来 到北京时，刘菲称其父在外开会，让他们回湖北去，承诺4天后退钱，如不退钱，就带他们到内蒙古找办事人去要钱。

　　4天后，刘菲却推说再过几天，表示到2009年12月16日下午1点一定退钱。到了16日下午1点，周惠他们 再去找刘菲，刘菲则说自已在去机场接从内蒙古来的高官及高官夫人的路上，让他们等她回来。

　　当天下午3点45分，刘菲和周惠等人见面。刘菲表示高官及夫人已到北京，因为钱都在海外，所以让人把100万 元从海外汇到花旗银行深圳分理处了。同时还拿出一张盖有花旗银行的汇款单，说海外银行的汇款时间长，让周惠他们回湖北 等钱，并让他们把当时她替其父亲代写的收条原件退还给她。

　　周惠告诉记者，他们以要查证为由想从刘菲手中要来单据去银行进行求证，并告诉她要呆在北京等钱到账了才能退收 条。

　　因为对刘菲先汇款后要收条的做法产生怀疑，周惠等人当场以“诈骗”的名义向“110”报案。民警到来后，刘菲 打了花旗银行深圳分理处的客服电话，说这笔钱最迟两天到账。

　　两天后的12月18日下午4点，钱款依旧没有到账。刘菲和她母亲及周惠一行来到亚运村派出所，刘菲母女俩当着 许阳副所长的面，以人格担保：“这笔钱是从海外汇回来的，要多等几天。”而接到电话的刘院士对此解释说，钱已汇，没到 账是银行的事。

　　周惠说，这笔钱是他们四家人多年辛苦积累起来的，事关重大。而眼见他们的钱一去不返，12月20日，周惠的母 亲和胡俊的母亲，胡小林的妻子和胡家汉的妻子也从湖北老家赶到北京，加入了他们追款的队伍。

　　12月21日，钱仍然没有到账。周惠他们便找到刘菲，一起来到北京市华严北里居委会进行对证。针对这笔业务， 居委会和派出所的工作人员当面打电话到花旗银行深圳分理处询问，被告知“没有这笔业务，建议报警”。

　　胡小林说，至此刘菲才不吭声。由于居委会和派出所不能解决此事，也不便参与，离开居委会后，他们就一直跟着刘 菲，直到她站在她家小区花坛不走为止。可过了不久，来了一辆黑色奔驰车和一辆红色别克车，从车上下来了8名青年(其中 多人手上和头部有刀疤)，其中一人自称是刘菲的弟弟，他们二话没说就对周惠等人拳脚相加，打完后又把痰吐在他们脸上。 在把刘菲带走时，这些人还威胁他们，谁再到刘家要钱就砍死谁。此后，周惠等人就再也没见过刘菲了。他们父女二人的电话 偶尔也能打通，但得到的回答均是：“你们爱咋的咋的。”

　　在身无分文又退款无望的情况下，周惠说，2009年12月25日，胡家汉和胡俊等6人绝望地爬上中科院地球所 刘院士办公楼顶想跳楼，幸好被警方和消防队员救下，没有酿成悲剧。

　　院士承认卡上收到100万元

　　眼看追款无望，周惠说，2009年12月24日，他和胡小林向亚运村派出所报警。朝阳公安分局刑侦支队亚运村 队的王警官在做完笔录后告诉他们：“这个案子我们已经受理了。”

　　2010年1月25日，周惠从北京市公安局朝阳分局拿到了不予立案通知书，理由是“该案属经济纠纷，无犯罪事 实发生”。

　　就在同一天，周惠向朝阳分局提交了《复议申请书》，认为“申请人认为报案属实，且控告要求符合法律规定，贵局 应该决定立案”。

　　2月9日，周惠从朝阳分局法制处获悉，他的复议申请被驳回。如果不服，建议他向检察院立案监督科反映。

　　此后，刘院士也从其学生口中得知，网上出现了诬蔑和诽谤他的《牛文》。看完这个帖子，刘院士告诉本刊记者，他 倒不怕，一个帖子，就能把他毁掉？但这种无中生有的做法，实在让人恼火。

　　首先说到他在内蒙古为他人办的两件事。刘院士说，他经常在所里跟小字辈院士说，现在社会上腐败很严重，这院士 要是坏了的话，中国就没救了，因此首先要从自己做起。可以说，从部长到局长，他都认识，找他们很容易。但到目前为止， 他没有给任何人办过这方面的事，也没有拿过任何人一分钱。别说四十万元，哪怕查出为别人办探矿证拿过一分钱，他都愿意 坐牢。

　　其次说到这笔钱大部分用于与一江苏人合伙所投资的玄武岩拉丝项目的亏损还债，刘院士认为是无稽之谈。全国各地 要与他合作的项目太多了，他还需要出钱？提供技术已经足够了。

　　至于假汇票，说到这里刘院士更加生气。“我女儿，不是没有给你钱，16日寄钱，不可能17日收到。现在为什么 这个钱他们没拿到呢，因为当时他们这么一闹，我们就通过内部人把钱从花旗银行转到中国人民银行控制住，没往农业银行转 ，也就到不了周惠在湖北农行的卡上。你要还闹的话，这钱没法给你。要是钱转到你账上的话，你说没收到咋办？不还是扯皮 吗？”

　　稍后赶来的刘菲对此的解释则是，周惠的农行卡出了问题，钱无法打进。但周惠告诉记者，在此期间，其农行卡上的 流水一直很正常，绝对不可能出现这种问题。

　　谈到为什么这100万元打到他的卡上，刘院士说，因为他们家就他一张工资卡，用起来方便。而刘菲到他的办公室 ，用他的传真机接收对方汇款单传真件，还是因为方便，家里没有传真机，否则要去邮局。

　　刘院士认为，这事说简单也简单，就两件事情：一是还对方的钱，二是恢复自己的名誉。

　　拒绝还款声称维权

　　说到还钱，刘菲告诉本刊记者：“我并不想骗他们，如果我想诈骗，可以弄个虚假的东西，可我所有的东西都是真实 的。我是经过朋友推荐的，实实在在想给他们帮忙，没料到他们把事情弄成这样。原来计划他们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退钱。 但今天民警和我的两个律师跟我说，这钱不能直接给他们，如果要给，也要交给公安局或者法院这样一个中间机构，让他们转 交，以防他们扯皮。”

　　而刘院士的女婿解释是，“按正常来讲，这个钱如果在我们手里肯定要给。但办事人这个钱在哪，我们不方便去问。 钱回来，有一个过程”。

　　谈到刘院士的名誉问题，刘菲认为，她父亲从来没有见过周惠，现在网上给他扣这样一个大帽子，都是乔安所为。刘 院士的女婿则坦言，他们不可能拿岳父的名誉、也是他一辈子的成果来做任何包装或交易。

　　刘院士的女婿认为，现在对方的火药味很浓，网上的浏览量每天都在增加，事情已经发展成这样了，他们是不是要维 权？而维权的时间越长，对其岳父造成的负面影响会越大。刘菲则坚持，如果对方不向她父亲赔礼道歉，取得他的谅解，就只 有法庭上见，让法律来断一个是非曲直。

　　2月24日下午，周惠打开他的手机，请记者看一条来自2月10日晚上九点多的短信：“周惠，明天是节前最后一 个工作日，你看怎么把钱给你？刘菲。”周惠马上回信：“我们四股东明天一起来拿钱？”刘菲则回信说：“不知道什么四股 东？”周惠苦笑着问记者：“你看，对方是不是又开始打太极了？”

　　而就在这一天，年近七旬的刘院士也向中科院等相关单位发出了《对湖北周惠等人跟踪恐吓毁坏名誉的控告》一文， 提出了他对此事的意见和要求：“此事根本与我无关，他们这样做，是因为‘光脚不怕穿鞋的’，你不是院士吗，我就想法败 坏你的名声……此事已严重损坏我、乃至科学院的名誉，威胁我和家人的生命安全，请求司法机关尽快查清此事，消除影响， 追究当事人责任，制止此类事情的蔓延和再度发生，维护我的名誉和尊严！”(注：本刊发稿前，刘菲已将100万元的钱款 退还当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