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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梵(brahman)，是这个梦幻游戏的主宰者，天地万物生死轮回都在他的梦境里，世界和宇宙都在他的梦境里，你我也是他梦中的幻像而已——咖喱饭摊、我、加尔各答、整个世界，我们的灵魂就是这样被梵所关注着、守望着。

　　杨庆飞

　　加尔各答就像一粒沙子。三百多年前，当英国人粗暴地将它嵌在印度这片弥漫着神魔梦幻和咖喱香味的土地上时，不曾想到将来它会成为一颗印度最迷人的珍珠。

　　1690年，英国人在恒河三角洲下游东岸找到了一处可以停泊海轮的落脚点，将附近的三个村庄连在一起成为一个城市，并以其中一个村庄的名字“加尔各答”命名了这座城市。

　　加尔各答以达尔豪谢广场为中心，历代英国国王、总督的雕像伫立在广场附近。雕像固然炫耀了征服者的“光荣历史”，但我怀疑这种方式是受了印度宗教文化的影响——也许东印度公司的老板们看到印度人对神庙里的各路神魔顶礼膜拜时，也曾想给自己的总督大人、女王陛下塑成个三只眼、六只胳膊什么的来对印度的百姓立威呢！

　　殖民者的雕像并不能给印度人带来哪怕是精神上的幸福，好在印度并不缺少神灵，印度的每一块土地似乎都有神在守望着，新兴的加尔各答也不例外。伊斯兰教的纳科达清真寺、耆那教的迪格姆贝寺、印度教的白鲁尔庙、加尔各答寺、基督教的教堂，甚至还有华侨于1971年修建的玄奘佛寺。如此众多的神祗分别照顾着自己的信徒，彼此相安无事，让人总觉得印度人的信仰其实是和诸神的一种默契的游戏。这种游戏的方式要比西方基督教的“人与神立约”的关系要温柔得多，也似乎更民主一些。正是这种庞杂的世界观使印度的宗教文化传统面对西方基督教文化的侵入时能得以完整地保存下来。当英国的神父们让印度人接受耶酥复活升天的教义时，印度人睁大眼睛说：这很正常呀，你说的耶酥就是我们的神的化身呀，人死后当然可以再生了，生和死都是梵的梦幻呀！于是神父们只得在自己的理智彻底崩溃前郁闷地离开。这种影响的后遗症是，有个德国的神学家叫霍尔根·凯斯顿的，这位老先生在上个世纪80年代写了一本书，书中提出一个假设，耶酥的青年时代是在印度克什米尔修行的，死后葬于印度克利什那。这个假设如果在几年前提出来，足以让梵蒂冈发出对他的通缉令。这是后话了。

　　这种精神追求上的无限可能性是很容易让人迷醉的——当坐在加尔各答寺对面的咖喱饭摊前，仰望着寺顶在阳光下翩跹起舞的饱满的迦利女神浮雕时，很容易产生这种感觉。梵(brahman)，是这个梦幻游戏的主宰者，天地万物生死轮回都在他的梦境里，世界和宇宙都在他的梦境里，你我也是他梦中的幻像而已——咖喱饭摊、我、加尔各答、整个世界，我们的灵魂就是这样被梵所关注着、守望着。

　　不愿做这个梦的倒是有一个人，他就是乔达摩·悉达多。佛教的兴起使印度人有机会一窥人生梦幻的真相，可惜佛陀死后部派纷争，加之不太关注普通百姓的疾苦，佛教到了13世纪竟在印度消亡了。

　　佛教的衰落使精神上被印度教影响很深的印度人提高了警惕。印度教历史上最有名的改良运动人物是白鲁尔，如今加尔各答市的白鲁尔庙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他是印度教改革家罗摩克里希那的弟子，曾参加当时最有影响的宗教和社会改良运动。他呼吁驱逐封建社会暴君，打破宗教和种姓制度，提高妇女权利等，被人们视为精神导师。这种要在现实中觉醒的呼唤还间接影响了印度20世纪初的几次民族解放运动。在那些动荡的日子里，加尔各答的神灵们似乎都闭上了眼睛，任由入侵者在这片神的花园里制造一次又一次的镇压和屠杀，血腥的现实唤醒了一个诗人，他收回了关注梵的梦幻世界的目光，转而投向了加尔各答的大街小巷和那些无辜无助的人群。他亲自组织示威游行，并抛弃了英国人授予他的爵位，他并不是一个革命者，但他尽自己最大的力量承担起了加尔各答甚至全印度的民族精神守望者的责任，他做到了这点。

　　他就是泰戈尔。

　　罗宾德拉纳德·泰戈尔，是印度著名的诗人、小说家、艺术家、社会活动家。于1861年5月7日出生在加尔各答市。他的《吉檀迦利》使他获得了世界性的声誉，他创作的歌曲《人民的意志》1950年被定为印度国歌。1941年8月7日，泰戈尔在加尔各答去世。

　　我经常想，也许泰戈尔是印度梦幻世界留给我们的一个最优秀的先知，他出身于婆罗门种姓，接受过西方文化的教育，实现“梵我合一”是他主要的精神追求。他创造了散文诗这种文体，那些简洁、清新、富含哲思的诗句无不隐隐辉映着梦幻般的光芒，这是对印度那些吠陀、奥义书中所描述的精神世界最好的继承。

　　加尔各答是印度最现代化的城市，全印度只有这里有电车和地铁。漫步在繁华但稍嫌混乱的购物市场里，抬起头似乎能感觉到印度诸神在被阳光拨动的闷热的空气中懒懒地行走，我想泰戈尔一定也曾漫步过这个市场，也许那些优美如女神眼波的诗句就在他驻足的刹那间生起：

　　“有一次，我们梦见大家都是不相识的；我们醒了，却知道我们原是相亲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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