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总统大选辩论旁观--谁是最后的说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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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风窗》封面文章 谁是最后的说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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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清川

　　在我以前工作的办公室里，曾经流行过一个游戏，叫做“谁是杀手”。游戏的规则是这样的：在参加者中，不公开抽签决定一名杀手。然后，在只有主持人和“杀手”知情的情况下，杀手在黑暗中“杀人”(所有人都闭上眼睛，只有主持人知道他/她杀了谁)。当大家睁开眼睛的时候，开始猜测谁是“杀手”。这个游戏的最终成功者，当然是在语言、神色和动

作中都成功地掩盖了自己“杀手”真相的人。也就是说，谁最善于撒谎，谁就成为成功地杀死了所有人的“杀手”。

　　这个小小的游戏，成功地揭示了人性中的许多东西，包括政治、信任、猜忌等等。不过，游戏的核心还是撒谎。不善于撒谎的“杀手”，一圈之内就会被淘汰出去。

　　我的一个美国朋友，和我一起半夜吃完饭走在繁华不夜的纽约街头。突然叹息一声说：“现在我每天打开电视看新闻，心里就堵得慌。美国的政治太坏了。整个就建筑在欺骗(deception)上。”

　　看了两场总统大选辩论，我想起朋友的这句话，觉得也有一些堵。这个国家的政治和我曾经在书上读过的、崇敬的美国政治传统实在是大相径庭。如果用“谁是杀手”这个游戏来比喻的话，也许是有一些言过其实。但是，从去年下半年直到今天我所观察的美国总统大选的整个过程，尤其是深刻地笼罩在媒体阴影下面的大选辩论，“谁是杀手”也许是一个并不过分的类比。

　　政策与策略

　　9月30日在佛罗里达大学举行的第一场布什VS克里辩论，根据调查，有超过5000万美国观众收看。这个数字对于必须一个州一个州地收获选票的两位候选人来说，是无论如何都输不起的一场游戏。因此，在电视画面上看到的两个候选人的行为举止、微笑叹息等等，不要以为真的是临场发挥，其实都是经过精心的揣摩和设计的，不过其中自然有随机应变的成分。后来在切尼VS爱德华兹辩论中，果然爱德华兹透露了一些消息：他曾经仔细地研究了远达里根时代的总统辩论。

　　清楚了这一点，我们才能清晰地知道他们辩论中所显示出来的政策差异和竞选策略是什么。

　　这是一场互相揪小辫子的辩论。在整个辩论过程中，清晰可见的是，无论主持人提的是什么问题，两位候选人总是往既定的方向回答，重复并强调在竞选中必须重复和强调的策略，甚至是字句。比如，在布什的语言中：“错误时间、错误地点的错误战争”以及“发出混淆的(mixed)信号”是出现频率极高的两个短语；而在克里的发言中，“没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和“伊拉克无关9·11”同样是频繁跳出的句式。

　　如果我们从以往两位候选人的发言上来看，实际上双方在伊拉克战争上的政策差异并不是太大，虽然双方都在指控对方的政策是错误的，而自己的则是正确的。克里一再强调，如果他当选的话，会尽快地退出伊拉克。但是，布什退出伊拉克的心情其实和克里是一样迫切的。只不过，一位是当权者，他必须为他的政策正名，因此他强调的是胜利；而另一位则是挑战者，于是强调的就是失败。另外，在把伊拉克和平问题“国际化”上，布什认为克里并没有什么方法，而他自己已经团结了30 个国家在这里，并且将召开一个国际会议来进行合作。实际上，克里早在获得民主党提名之前，就已经提出要“把所有一切可能的国家都带到同一张桌子前面来讨论”。

　　他们对伊拉克问题的政策是如此相似，以至于双方阵营都在指控对方剽窃己方的想法。

　　持续了一个半小时的辩论，于是就在这些大同小异的故事上面绕来绕去。不过，大选辩论的真意倒还真的不在政策上对选民有什么说服，而在于谁的组织能力好，攻击性强，谁就能说服选民，获得支持。

　　这时候，竞选团队经过精心准备与设计的候选人个性形象与性格就变成了这场辩论中最为关键的要素。

　　即便克里是过关斩将，杀出重重党内阻碍得到了民主党的提名，似乎已经非常有名了。但是对于“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看对账单”的许多美国民众来说，这是他非常重要的一次让所有公众都认识的机会。尤其是在政策宣示方面，更有极重大的意义。

　　因此，他的任务是“树立”，把自己的形象推销给选民。因此他的策略是稳定，首要是(政策)告知，其次才是顺带攻击。因此，在任何可能的机会，他都要说，如果我当选的话，我会如何如何。在整个辩论中，他的姿态是挺拔，他的手势是有力，他的眼神是坚定，他的攻击是温和。这都是一个正面的形象，就像后来的媒体评论中所说的有“总统相”。

　　布什却不同，在经过4年的总统大选之后，他已经普遍地被美国公众所认识，不需要太多地宣示自己的政纲。在辩论中，他一秉总统竞选发生以来的一贯策略：污化对方。因此，他首要的是攻击，其次的是辩护，正义化自己的政策。因而，在整个辩论中他显得非常随意，时常故意地叹息，对对方的挑衅显得不耐烦，似乎不值一驳。正如一位观看了辩论的中国学者描述到：“他一站到台上就歪了。”但布什的这个形象正是要显示对方对于他的挑衅的无稽，对方的政策宣示的非正义性。

　　反客为主的副总统辩论

　　布什阵营应当没有预料到的是，克里竟然在公众面前公开地承认自己当初投票支持对伊拉克开战是错误的，而“总统犯的一个错误是向伊拉克开战，哪个错误更严重？”

　　克里最近的竞选策略发生了一些重大的变化，尤其是9月中旬的纽约大学演讲之后。他坚定地重新站在了反战的立场上，强调自己前后不一致的行为是因为赞成攻击伊拉克时受了总统发布的情报的误导，而并非自己的观念发生了什么变化，并且成功地将攻击布什聚焦在“伊拉克与9·11并无关系”上，得出现政府做了“巨大(colossal)判断错误”的结论。

　　从后来民意调查的结果来看，克里的策略显然比布什成功。10月7日发布的美联社/伊普索斯公共事务联合民意调查中，克里-爱德华兹的支持率为50%，而布什-切尼为46%。

　　当然，在辩论之后共和党竞选团队就已经知道自己在第一次辩论中落于下方，他们于是将希望放在了切尼-爱德华兹这一场上，希望切尼能够挽回颓势。

　　10月5日晚上在俄亥俄州克利夫兰市凯斯西储大学(CaseWesternReserveUniversit y)发生的这场辩论，于是就反客为主，变成了总统竞选中的重要一环，媒体甚至评论说，它比之后两场总统辩论还要重要。

　　但是共和党的算盘本身就是一个错误。爱德华兹是美国政界中公认的美男子，而且他在从政之前，是一位相当成功的刑事案件律师，辩才无碍。而切尼从政20多年，被人称为“电棒”，是执行力极强的一位行动性官员。另外，在辩论的规则上，副总统辩论要比总统辩论紧张得多，双方相距不过半张圆桌。70多高龄的切尼曾经动过几次大手术，而爱德华兹年轻力壮，是民主党最年轻的总统候选人，在体力和反应速度上就显示出很大的差距。

　　在辩论中完全可以看出这些差别。少壮派青春宜人，不时微笑展现魅力，而老切尼则表情严肃，疲惫无力，时常用手撑住下巴。在彼此的几个回合交锋中，爱德华兹抓住每一次机会，充分利用自己时间的每一秒；而切尼经常用不完时间，有两三次甚至放弃主持人给予的辩护和反击的时间。

　　不过，他们的辩论仍有可书之笔。爱德华兹在辩论中公开多次指控布什-切尼阵营不诚实。他认为：“我们这个国家的诚信度(Credibility)正在遭受挑战”，因为布什向伊拉克开战的理由，美国目前在伊拉克陷入的泥潭和无法赢得和平的局势，他多次引用美国驻伊拉克最高长官布雷默的话，“美国在伊拉克没有足够的军队，没有赢得和平的计划”，来攻击布什政府的失败。

　　而切尼的反击自然也相当有力，他说，如果说到诚信度问题的话，克里是最没有诚信的：“他投票赞成了战争，却告诉人们这是错误时间错误地点的错误战争；他投票赞成了战争，却反对向军队提供资源。”“在参议院的30年经历中，他总是站在国家安全正确决策的对立面。这就是他的诚信的记录。”

　　副总统辩论的议题涉及甚广，远远超越了总统辩论设定的伊拉克和外交政策，延伸到包括税收、同性恋婚姻、艾滋病、教育和医疗保险这些议题。不过双方期待的自然不是这些议题上的深入展开，而不过是期望在形式上压倒对方。

　　谁是判断者？

　　第一场辩论的民意调查已经出来，尽管不同的调查有着不同的数据表现，但从总体上来说，民众普遍认可克里的表现，认为优于布什。而副总统辩论的结果，目前的民调是爱德华兹的压倒性胜利。不过，《纽约时报》在10月1日的报道中说，一般来说，这些民意调查尽管有一些作用，但是，美国民众普遍不会很快得出结论，而必须根据媒体的分析和评论，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消化之后，辩论才会有比较清晰的作用。

　　是的，应该说，这才是这场辩论所显现出来的真相。实际上，辩论双方非常清楚的是：在现代强大的媒体的作用下，他们要说服的不是选民，真正的评判，是媒体。

　　《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在2001年的时候曾经做过一个特别报道：屏幕的政治革命。其中说道，20世纪60年代，约翰·肯尼迪对美国现代政治做出了革命性的改革，他充分利用了当时最强大的电视媒体CBS，将自己所有的政治活动，都植入了CBS新闻。当时名气大得多的副总统尼克松轻视了这一点，因此败下阵来。从此之后，美国政治，尤其是大选，就变成了屏幕主宰的游戏。

　　保罗·克鲁格曼，《纽约时报》专栏作家、普林斯顿的经济学教授，在第一场辩论的前夜沉痛地发表了他的专栏《时尚与实质》。他认为，从2000年总统大选辩论的结果看来，占据了优势的戈尔根本没有从辩论中得到任何的好处，因为无论总统候选人辩论的能力和政策的宣示是什么，赢家总是布什，因为太多的电视和广播评论，会倾向于布什。这些评论家们故意夸大了戈尔的身体语言，而把布什的谎言掩盖了。甚至，有心记者苦心的“事实求证”，被故意地、深深地埋到了版面不重要的位置。

　　甚至，现代的媒体连这样的掩饰都没有了。民调的结果都不能够说明什么，《今日美国》的专栏作家、鲁格斯(Ru tgersUniversity)大学的教授罗斯·贝克这样认为。他的文章《为什么总统辩论很少起作用》发表在两次辩论的民调结果之后，他观测了许多大选辩论的结果，说，大选辩论没什么用，不影响选民的结果。不过，贝克教授显然是希望影响选民的，他的许多例子是非常矛盾的，比如里根在辩论中获胜，不过辩论没关系，因为他本来支持率就高；老布什在辩论中失败，也没关系，因为他本来支持率就不行。他希望传达的是什么意思呢？最少从我的理解上是他最后的一句话：“我发现时间被毫无收获地花费掉了。”

　　那么，辩论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笼罩在媒体阴影之下的总统候选人是没有真实个体的。他们的任何语言、手势、肢体动作都必须经过精心的规划和设计。他们说什么，和他们信仰什么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尽管克里和爱德华兹都在指控现政府说谎，但他们又何尝不是在说谎？凯斯西储大学的主持人格温·爱菲尔问道：“你们既反对布什将禁止同性恋婚姻加入宪法修正案，但又不公开赞成，你们是同时拥有两种态度吗？”爱德华兹当然不会愚蠢到表明立场，在打了一通哈哈之后，他就开始说布什阵营在利用宪法搞政治。这是真相吗？克里最初投票赞成了战争，现在他开始反战，原因我相信绝对不是他说的现在他发现了布什对参议院撒谎，因为布什撒谎早在去年年底就已经被确认了。为什么现在才把它当个事拿出来说？因为现在他发现这是一个有力的武器。

　　我很赞成爱德华兹参议员在辩论中所说的，美国政治必须重新拾回以往的传统。这个以往的传统包括对选民做真实可信的承诺，告诉他们真实的国家现状，承认政府在行政中的错误并因为这个错误而承担责任。这些传统，在林肯时代是存在的，在罗斯福时代是存在的，甚至到了尼克松时代，也是存在的。

　　布什政府的可怕之处，在于为了实现自己的政治目标，不惜捏造情报、通过虐俘、抑制公民自由和单边行动来达致。他破坏了所有美国的政治传统，创立了一个反动的政治革命，留下了一个他们无法攻破的政治程序；而为了不同的政治目标，克里和爱德华兹阵营也采用了同样的策略。那么，遗留下来的政治程序，会不会在以后的政治行动和总统大选中被不断重复和败坏的政治竞争中蜕化以至于消失呢？谁也不知道。

　　但是能够确认的一点是，这场整个国家都在参与的“谁是杀手”的游戏，或者应该准确地说，“谁是说谎者”的游戏，在继续地朝着寻找完美说谎者的步履走下去。忠实者和诚实者，都将在这场游戏中被淘汰出去。

　　相关专题：2004年美国总统大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