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新闻周刊：拯救死亡之城-印尼班达亚齐(2)

1月9日，班达亚齐灾民在洛阿村桥头无奈守望，对岸是他们再也回不去的家园。郑萍萍/特约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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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1日，班达亚齐PASON地区，拾荒者哄抢幸存物资，政府军赶来阻止。郑萍萍/特约摄影

1月8日，班达亚齐灾民从废墟中清理出尚能用的木材，准备搭建新家。郑萍萍/特约摄影

1月11日，遭受海啸重创的班达亚齐街头市场逐渐恢复，兄弟俩帮者父亲张罗新的生意。郑萍萍/特约摄影

　　在班达亚齐活下去

　　对于在海啸中逃生的人们来说，眼下最重要的事，是在埋葬着亲人的墓地上继续活下去

　　本刊记者/朱雨晨(发自班达亚齐)

　　蓝天、白云、碧海、远山、沙滩。除了没有葱茏的椰林和鲜亮的房屋，这里倒是残留下了构成海水浴场的一切元素和色彩。洛阿(Lhoknga)，曾是班达亚齐著名的海水浴场，也是海啸和死神结伴敲开班达亚齐之门的地方。

　　洛阿

　　前几天堆积如山的尸体，现在已经基本被清理干净——印尼政府于1月9日说，在亚齐地区，政府已掩埋了约40000具遇难者尸体，尚有20000人未葬，48000人失踪。

　　在洛阿外围较远处海边，还有一些尸体未被清理，腿被海水泡得像柱子一样粗。在班达亚齐市区的一些地方，可以看到黑色裹尸袋整齐地排放在路边。少数尸体是暴露在外的，肌肉肿胀，皮肤发黑沾满泥泞，已经和废墟融为一体。正在清理的废墟中，或许有更多的遇难者将被发现。裹尸袋仍然是急需品。

　　尼娜(Nina)的家就在洛阿，她因为到朋友家做客而侥幸逃生，也是全家惟一的幸存者。她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这里曾经有7000人，现在只剩下200人。

　　几乎所有的树木都只剩枯涩的树根，统统背向海岸，以相同的30度角朝地面拜伏。海岸以内，目力所及的地面都是枯黄色的，像大火走过的痕迹。

　　垃圾是随处可见的，尤其是大大小小的建筑垃圾，根本无法分辨它们曾经是墙、屋顶还是地板。

　　当地电视台反复播放着一段录像：已成黑色的海水，如一条巨龙，击毁了沿海的树木和房屋，裹携着木头和建筑垃圾杀进城里来，摧毁一切。一个幸存者对《中国新闻周刊》说，他看到很多人其实是被木头砸死的。

　　海滩以内数公里，幸存的建筑只有一座清真寺。它的底层已经被海啸涤荡一空，残破不堪，柱子也发生了扭曲，但整体结构完好。它是海滩内仅剩的，和尊严与生命有关的建筑。或许是由于比较坚固，据当地人说，在海边，能够留下被称之为建筑物的，只有大大小小的清真寺。

　　向洛阿走的路经常被倒下的大树枝阻断，最后终于被一座断桥中止。沿路还可以看到结构比较坚固，因此没有散架但是被整体移位的房子，压在一堆木头上，不知道被海水裹挟着走了多远。

　　海啸可能永久改变了印尼地图。

　　地震的几分钟内，苏门答腊岛已经从地理上发生了移动，有消息说，印尼的安达曼-尼科巴群岛中的一个岛已经分成两半，另一个则一分为三，还有一个岛似乎变形。而不少像洛阿这样的村庄，因为居民死亡殆尽，也可以说不存在了。

　　而班达亚齐将永远难复旧观——大半座城市已经成为废墟，整个城市的格局模糊难辨。在成堆的建筑垃圾和木头中，即使是从小在这里长大的司机，也经常“迷路”。

　　生者

　　生者已经从哀恸中清醒，他们知道自己现在的目标就是活下去。

　　每到下午，班达亚齐就会大雨如注。于是城市充溢着黑色粘稠的积水，发出恶臭。有些人努力从废墟中翻出一些可以用的东西，甚至只是一块塑料板，举过头顶从污水中慢慢走出来。

　　位于海边商业区的帕森(Pason Aceh Shopping Center)是一座三层楼的大商场，表面发黑，像着过大火，临街的表墙荡然无存，里面也是一片散发臭气的泥泞。

　　记者面对的商铺一楼有十几米长，是个鞋业柜台，叠的都是被泥浆染成黑色的鞋。这个商场已经变成一个巨大的垃圾堆，有几十个人正躬身在泥浆和垃圾里搜索，将翻找出的鞋一只只对比能不能拼出一双。

　　人们都很有耐心，一手拿着一只看中的鞋，另一只手在泥泞中拨拉，捡起一只对比一下，还会仔细看看它们的尺码。大部分是不合适的，于是扔回去。找到合适的一对，也不会有什么兴奋的表情，只是放在外面自己的那一堆里。每个搜寻的人都有一堆鞋，谁都不会动别人的。

　　所有人都默默不语，安静而专注地动作，像在做拼图游戏，但脸上都挂着一模一样的沉默表情。

　　有大约一个班的印尼军人在这里维持秩序。一开始他们并不干涉平民明目张胆的“劫掠”，只是背着枪手里拿着警棍来回踱步。

　　那边商铺好像出现了什么问题，士兵们嘴里骂着什么走过去。其中一人边走边把M16自动步枪从背后慢慢举过头顶端在胸前，但没有打开保险。另一个一边走手里很灵活地玩着警棍。

　　记者在这个路口停车观察半个小时之后，军人们可能终于觉得这样光天化日之下哄抢物资实在太过分了，开始驱赶帕森商场前找鞋的人。不一会，人就走了个精光。

　　十分钟后，记者回到这个路口，看到人群已经又聚合起来，在帕森商场的垃圾堆里面翻找。

　　在此时此地，“抢劫”有了特殊的定义。对于较早前班达亚齐发生抢劫的消息，一些印尼人持一种宽容的态度：抢劫对象多数是食品和饮水，这其实只是生存的一种特殊手段。

　　每个人都在寻找自己的生存方式。

　　在班达亚齐的外国记者和NGO人员人数众多，所以懂英语的印尼人一下子变得特别“抢手”。

　　记者包车的司机迪奥恩(Dioin)，是一个土生土长的班达亚齐人，熟悉每一条道路。他的英语不错，开价每天200美元(作为司机和翻译各100美元)，或者每小时10万印尼盾(折合人民币大约为100元)。

　　采访间隙，记者和迪奥恩闲谈，才知道他是一个独生子，在棉兰工作，他的父母都被这次海啸卷走。12月27日，灾难的第二天，迪奥恩在棉兰租了一辆车，疯狂地一路开回班达亚齐找自己的父母，可是一直没有结果。十几天已经过去了，他已经很清楚结果是什么，但还是很固执地用“失踪”(disappeared)这个词。

　　没有找到父母，迪奥恩也没有回棉兰，而是留下来当司机和英语翻译。他每天都在新闻中心转悠看看能不能揽活，基本上也都有生意可做。

　　亚齐重生

　　班达亚齐市区被海啸毁了一大半，只有东面还有部分基本保持完好。

　　《中国新闻周刊》记者进入班达亚齐是1月8日，距离海啸发生已13天，曾经弥漫的尸臭已慢慢散去，带口罩的人也越来越少。

　　在印尼和各国的倾力救援下，物资源源不断地涌入班达亚齐，基本的生存需求已然无虞，疾病也未大规模的来袭。

　　1月11日，整个电力恢复供应。各种瓶装矿泉水、食品、水果也都在街头有售。有一家超市已经恢复营业。出租车、摩托车非常多，都可以租用，不过价格并不便宜。

　　“一切正变得好起来。”无论印尼人还是从前来援助的外国人，这句话每天都会说好多遍。人们正变得乐观起来，举全球之力，这座城市正在以比预想更快的速度恢复秩序和生机。

　　中国国际救援队是亚齐灾区的“多国部队”中的一支活跃力量。这是全人类的灾难，因此重建亚齐，也成了全球性的工作。

　　中国国际救援队的驻地在机场边，周围是新加坡、南非和美国军队的基地。

　　队员司洪波来自中国地震局，他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救援队一共35人，6人来自地震局，负责对班达亚齐市区进行灾后评估；16人为医生，进行医疗救助；9人参加搜救工作；另有4名记者。

　　“这不是单纯的地震，毁坏更严重的是海啸”，来自中国地震局的一位人士说，“海水一覆盖，就很难出现奇迹，再从废墟中发现幸存者。”

　　1月9日，联合国救援中心在班达亚齐驻地的草坪上召开新闻发布会，对各国媒体说：“第一，班达亚齐的搜寻工作已经结束，现在联合国的工作重心已经转移到帮助灾区恢复上来；第二，现在最大的困难是语言，而不是物资，当地会英语的印尼人实在不够。”

　　英语是最通用的语言。可是各种口音的英语之间，往往差别大得像两种语言，比如把“money”说成“morning”，于是经常可以在街上看到打手语、画图的外国人。

　　来自全球各个角落的人们聚集在这里，着手重建亚齐，一如传说中数千年前人类试图合筑巴比伦塔——虽然大家有着共同的目标，但毁灭了巴比伦塔的语言问题，今天仍然似乎成了最要命的障碍。

　　在废墟上恢复和重建亚齐，将是一次史无前例的巨大而复杂的工程。

　　语言只是所有将要面对的困难中的一个暂时的障碍，要让亚齐浴火重生，可能需要印尼和全人类未来数年或更长时间的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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