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才作家芥川：借助历史舞台演出现代人的故事

　　芥川的小说情节大多取自古典，“借助历史的舞台”演出现代人的故事

　　国际先驱导报文章 日本短篇小说之王，鬼才作家芥川龙之介1927年7月24日自杀身亡之时，日本举国震惊，日本文坛更是不胜痛惜，认为他的死，标志一个文学时代的结束，认为“他(芥川)代表了从大正到昭和初年，日本知识分子最优秀的一面”。这一年，中国也有两位伟大的知识分子相继离世，李大钊和王国维，前者怀抱改造人世的理想被枪杀于刑

场，后者怀着对逝去文化的眷念和处在大变革之中的忧虑而自沉于昆明湖。

　　比起李、王二位先生的离世，芥川的自杀无疑带上了更多的个体主义，他的离世，一方面因为在无产阶级文学的冲击下，他怀疑自己毕生所追求的文学事业不能得到承认，认为他自己不能“超越时代”和“超越阶级”；但另一方面，由于他对人性本身彻底的怀疑，他又“缺乏拥抱新时代的热情”，无法放弃他对文学探究人性的追问。在对自身成就和对人性的双重怀疑之下，芥川终于不堪时代的重负，以自杀终结了这二难困惑。

　　自上世纪30年代起，芥川的小说就曾被陆续译介到国内，这次由山东文艺出版社出版的《芥川龙之介全集》也算让我们一窥这位鬼才作家的全貌。

　　《罗生门》：究竟谁杀了人？

　　芥川的小说情节大多取自古典，“借助历史的舞台”演出现代人的故事，通过这些故事来反思人性(如《竹林中》《罗生门》《手绢》等)，也反思美(如《地狱变》《戏作三昧》等)。在芥川遗留下来的百余篇短篇小说中，最为国人所熟知的莫过于那篇后来由电影大师黑泽明拍成电影《罗生门》的《竹林中》，这篇改写自《今昔物语》的小说，以其独特的叙述方式，围绕一个看似简单的杀人案阐述了芥川对人性的基本看法，堪称芥川最为杰出的代表作。

　　小说由在竹丛中发现了武士尸体的樵夫、云游僧、捕役、老妇答典史问，以及强盗多襄丸的供词，真砂的忏悔，武士鬼魂借巫女之口所说的话等几个部分组成。樵夫在竹丛中发现了武士武弘的尸体，而武士年轻貌美的妻子真砂以及凌辱他的强盗多襄丸都分别供认自己是凶手。最后是死者的供词，他借巫女之口，声称自己是愤而自杀的。樵夫、云游僧、捕役、武士的岳母也站在不同的立场上为案情提供线索。小说没有最终结局，因而也引起了众多莫衷一是的揣测。从文学成就的角度说，诸多文学理论家认为从小说本身来看，它提供了一个开放的结构，“尽管到最后还是懵里懵懂，但却不愧为名作”。

　　但从人性的角度看，从小说中各人的供词中果真无法判断真凶？或者说，每一位读者都会有心目中的真凶？这样引申出来的可能就只有“没有真相”或“人性不可相信”的虚无主义或神秘主义结论，从而忽略了芥川在这篇小说中所要提示的更为复杂的问题：他们何以要撒谎？

　　基于对芥川的理解，黑泽明在电影《罗生门》里，不仅给出了真凶是谁的判断(强盗多襄丸)，也给出了他们何以说谎的理由。在黑泽明那里，樵夫成了整个事件的目击者，樵夫的供词中，说出强盗强暴真砂后，的确想拥有女人，未料他发现女人之武士丈夫已经嫌厌这被糟蹋过的女人，强盗竟然也因此丢弃女人。女人羞辱悲愤之余，说出“谁是强者我跟谁！”导致两个男人开始竞争。打斗过程两人其实都充满恐慌与惧怕，仓皇打斗中，强盗无意间杀了武士。自此，也许真凶是谁仍然不一定是黑泽明给出的判断，但说谎的理由却由黑泽明给出来了。

　　几个当事人的供词都是谎言。多襄丸的供词是要将自己塑造成人们心目中剽悍勇武的一代枭雄；真砂的供词是要将自己塑造成被强盗欺凌后又被丈夫侮辱的悲惨而刚烈的女性；武弘鬼魂的供词是要将自己塑造成清高刚直不辱精神的武士。

　　对于芥川来说，这个阐释也许是最重要的。人性软弱但又不能直面自身，往往由各种各样的谎言来捏造自身形象，以寻求自我认同和他人的认同。这种对人性的阐述在芥川的小说中比比皆是。

　　芥川与鲁迅

　　在芥川对人性的阐述中，关键的不在于塑造某种类型的人，而在于让小说中的人物自身呈现出他们对人世的理解以及他们如何通过谎言来塑造自己。这样的写作手法和对人性的认识与鲁迅相近，事实上，鲁迅受芥川的影响颇深，其晚年更高度评价芥川，并试图翻译更多芥川的小说，只是因病未果。

　　把鲁迅和芥川做个简单比较是很有意思的，鲁迅小说中塑造的人物大多可以被符号化，因为鲁迅个人对人世的主观意识太浓——“不惮于以最坏的恶意去推测”，其小说角色往往在鲁迅个人的视野下构造，角色缺乏自身思考的呈现，而芥川则不一样，他的小说会更多地直指角色的内心世界——是角色自己怎么想，而非作者指导角色如何想。这也许与芥川比鲁迅有着更浓烈的怀疑意识有关吧。

　　人性的竹林不会因时代改变而有所变化，芥川死后数年，一场无产阶级文学运动在中国兴起，鲁迅偏移了他个人基于对人性剖析的写作，而这时，芥川那一双惊恐的怀疑之眼正在天国凝视。【作者】咸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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