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瑙河畔的较量：维也纳伊朗核谈判进程内幕

　　公元2006年1月31日至2月4日，农历大年初三到初七，中国旧历新年的祥和未能化解伊核各方激烈博弈的戾气。

　　在永久中立国奥地利的首都维也纳，世界各大国的外交团，以及国际原子能机构、欧佩克，不结盟运动等国际机构展开了一场注定将深刻影响甚至改变全球经济走势和政治格局的外交“世界之战”。

　　在这个历史性的5天，本报特约作者在维也纳亲身经历了发生在多瑙河畔的这场风云聚会。

　　1月31日 星期二 阴

　　伊朗未打石油牌

　　即便是最平庸的观察家，都不会不明白伊核问题与石油之间的关系。有趣的是，国际原子能机构(IAEA)和欧佩克的总部不仅都在维也纳，而且刚好隔着冰封的多瑙河相望。

　　今天距离国际原子能机构开理事会讨论是否把伊朗核问题外交升级还有两天，欧佩克召开了关于原油日产定额的部长级特别会议。

　　刚刚从伦敦传来消息，安理会“五常”加上德国的新“

　　记者午饭后赶到欧佩克总部去探听消息。已有外国同行传播消息说，伊朗已表示不减少产量，不久欧佩克主席道科鲁便证实：欧佩克将继续维持2800万桶的原油日产定额不变。

　　随着道科鲁的话音，国际能源市场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当天纽约商品交易所3月份交货的轻质原油期货价格每桶下跌40美分，收于67.95美元。

　　“小不忍则乱大谋。”看来伊朗在保持克制，不想一开始就打石油牌，引发众怒，让事情不可收拾。何况，伊朗要挑起石油战很容易。3月8日欧佩克又要开部长会议，3月6日国际原子能机构还要开理事会，伊朗随时可以拿石油说事。

　　2月1日，星期三 阴有小雪

　　欧盟决议藏杀机

　　次日就要开会，但各国媒体的场外争夺在当天就已进入白热化，欧盟方面的决议草案成为各国记者争夺的焦点。通过“内线”，我一大早轻轻松松拿到了该草案，条件是“不能捅出去。”

　　拿回来一看，果然和两天前伦敦“六方会谈”定的调子一致，要把伊核问题报告安理会。仔细一研究，发现里面暗藏杀机，原来文件还要求伊朗做到：全面暂停包括研发在内的与铀浓缩有关的活动；尽早批准《不扩散核武器条约》附加议定书。

　　意思很明白：伊朗必须把1月10日撕掉的核封条老老实实地贴回去，伊朗议会得批准《不扩散核武器条约》附加议定书——批准生效了，IAEA就可以随时突击检查任何地方，不用再让伊朗“卖人情”说让IAEA核查是伊朗的“自愿行动”。

　　傍晚时分，外交人士透露说，英、法、德已经散发了决议草案。 按照IAEA的规矩，要讨论某一个决议草案，有关方面必须提前24小时散发。看来，第二天的会将单刀直入，直接讨论欧盟的这个草案了。

　　吃过晚饭，又有话传来，伊朗所在的不结盟运动(NAM)正在召集成员国开会，商量对策。而且在次日上午9点钟，也就是在IAEA理事会开会前一小时，NAM又要集中开会。

　　一个是冷战结束后被冷落最久的国家组织，一个是近来最受关注的国际机构，一场外交角力将在多瑙河畔展开。

　　2月2日 星期四 阴有小雪

　　较量开始了

　　一大早，外交人员就招呼说，会议可能要延期。果然，原定10点开会，到10点半会还没开，有关方面还在私下磋商。

　　拿着一个佳能300D扮成摄影记者进入会场，看到伊朗大使苏丹尼耶坐在座位上在一份文件上写画，任凭记者们拍照。美国大使舒尔特很活跃，在会场里到处找人聊。IAEA总干事巴拉迪终于来了，脸上没有笑容。

　　上午是美欧等西方国家发言，基本上没有悬念，中、俄的表态才是关键。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俄罗斯大使别尔坚尼科夫“碰巧”中途出来被媒体围住，他借此传递俄罗斯的立场：不反对将伊核问题向安理会报告，但只要伊与原子能机构继续合作，俄不会要求安理会对伊采取行动。

　　中国代表团团长吴海龙大使在发言中明确表示，希望伊朗恢复暂停核燃料研发活动，呼吁有关各方不应放弃外交努力。

　　上午的会议结束后，巴拉迪终于出来了，表态说“希望之窗”依然敞开。

　　下午轮到不结盟运动登场了。马来西亚驻国际原子能机构大使胡桑代表不结盟运动发言说，目前就伊朗核问题做出决定的时机并不成熟。

　　伊朗大使苏丹尼耶在发言中说，发展核武器不是伊朗的选择。如果理事会决定把伊核问题向安理会报告或提交安理会讨论，伊朗将暂停与国际原子能机构的自愿合作。

　　不久，正式消息传来，会议休会，到明天下午3点复会。看样子，私下里的磋商开始了。

　　2月3日 星期五 阴

　　贾瓦德与媒体的口水仗

　　整整一天，欧美与支持伊朗的不结盟运动的角力正酣。

　　传来的消息是，埃及希望在决议中加入“解决伊朗核问题有利于建立中东无核区”，这一条文明显针对被怀疑拥有核武器的以色列，遭到美国强烈抵制。经过磋商，美国最终同意将条文改为“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而不是“核武器”，这使条文看起来像是并不仅仅针对以色列。

　　伊朗甚至提出了一个反制决议草案，但没有得到不结盟内部的广泛响应只好作罢。

　　一些不结盟运动成员国提出，要删去“报告 (report to)”安理会，或改为“告知(inform)”安理会,遭到欧美的强烈反对。他们说,报告安理会是部长们在伦敦定下的，是不容谈判的。

　　其实，按照IAEA的规定，只需理事会35个成员的简单多数支持即可通过某个决议草案，但欧美就是要争取绝对多数通过来给伊朗施加更大的压力。双方的较劲使得会议一拖再拖。一开始的消息是会议推迟到5点钟，后来又说是6点钟，最后干脆说再延一天到明天上午10点复会。

　　下午4点多，伊朗代表团团长贾瓦德·瓦埃迪召开发布会，警告说如果将伊核问题报告安理会，就意味着枪毙了俄罗斯关于铀浓缩的提议和外交解决伊核问题的终结。贾瓦德本来是想出来向西方国家施压，却没想到会和西方媒体打起口水仗。

　　起初是贾瓦德一再重申：按照伊朗议会去年通过的法律，无论是向安理会报告、提交安理会还是告知安理会，伊朗将不得不终止在核问题上的一切自愿行动，包括铀浓缩。

　　一位记者问：“难道法律不能修改吗？”

　　贾瓦德说：“难道你们的国家议会为了某一具体事情的需要，说修改就修改吗？”

　　那位记者回答说：“yes!”

　　贾瓦德一下子噎得脸通红，他指着那位记者说：“那是你们国家，伊朗是民主国家，我们的议会不会朝令夕改的。”说完，拂袖而去。

　　2月4日 星期六 大雪

　　冰河何时解冻

　　一大早，在IAEA总部的电梯里，一位IAEA的官员和记者聊天：“今天该有结果了，没有人能再忍耐了。”

　　也许太早，中方在IAEA的办公室里空无一人，我就闲着上网。一会儿，两位英国外交官敲门进来说：“你能把这最新的版本交给你们的头吗？”由于我故意不戴记者证，显然他们把我当成外交人员了。

　　我接过来扫了一眼，是最新版本的决议草案。显然，我是第一个拿到这份决议定稿的中国人。

　　我赶紧打电话给熟悉的中国外交官员。他们赶来一看，发现有两个重要地方改动：一是在决议中加入“解决伊朗核问题有利于使中东无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条文，二是增加要求总干事3月份后“立即”报告安理会。

　　会议开始了，原以为像上次一样很快就有结果，等了约一个小时，IAEA的新闻官出来说，委内瑞拉反对一致通过，会议进入表决程序。

　　当地时间11点53分左右，“内线”打来电话：“3票反对、5票弃权，古巴、委内瑞拉、叙利亚投了反对票。”“我是全世界第一个知道这个消息并发出这个消息的记者。

　　贾瓦德立刻在会场外举行新闻发布会，宣称伊朗将全面恢复铀浓缩活动。

　　英国大使詹金斯也出来开发布会，在欢迎决议通过的同时，对伊朗威胁不再与国际原子能机构充分合作和否决俄罗斯关于浓缩铀的提议发出警告。随后，各方表态如雪片般从会场里传了出来，但巴拉迪自始至终没有出来。

　　一个历史性决定已经作出，久悬的问号终于变成句号。不，不是句号，伊朗核问题的解决依旧任重道远。

　　走出即将人去楼空的IAEA总部大楼，不远处的多瑙河依旧冰封，铜钱大的雪花纷纷而下。到3月份IAEA再开会时，多瑙河的冰是不是该融化了？

　　本报特约作者方曙光 发自维也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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