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图书馆员手记：我的“愤青”同事麦克

　　季思聪／文

　　我相信，美国人里，甚至中年人中也一定不乏“愤青”。同事麦克就是一个：不招他不惹他的时候，他看上去是个奉 公守法、爱家敬业的人；一旦赶上什么事，他开口发表意

见的时候，你就可以见识他内心强烈的愤世嫉俗了：“这个美国浑身 都是毛病，美国政府尤其糟得没法要，简直可以说，美国的月亮都不如外国的圆。”

　　“9·11”以后有一段时间，很多美国人为了体现爱国热情，竞相在自己的汽车上插起一两面美国小国旗。麦克对 此却是深恶痛绝，说是“想不出比这更蠢的(表现)了！”以往喜欢给顾客寄些汽车小贴条的商家、机构，那时节也会寄来些 国旗图案的贴条，收到的多了，没地方可以打发，我就顺手也往车上贴了一两张。麦克对我此举表示非常吃惊，因为他觉得我 应该是个特立独行的人，这次怎的也如此恶俗了？

　　麦克是图书馆“流动图书车”部的馆员，每天开着巨大的图书车给读者送书上门，抽空还要为读者订购新书。送书上 门时的麦克是个服务态度一流的随和人，而一到订书时，麦克的愤世嫉俗就显出来了。

　　畅销作品与纯文学作品之间的壁垒，在美国似乎比在中国要“森严”许多。麦克属于“纯文学”的拥戴者，选书的口 味便与一般大众不同。大众追捧的畅销书，即使是《哈利·波特》和《达·芬奇密码》一族，也很难入他的法眼。他青睐比较 纯文学、纯艺术的，或者是惟美的、异国文化的……他订的书，有的同事看了会说，“麦克专门喜欢些刁钻古怪的东西。”

　　有些畅销书麦克更是不屑一顾、甚而深恶痛绝。听说我买的一堆中文书里也有《心灵鸡汤》，麦克叫起来：“中国也 有《心灵鸡汤》？”我说：“就是美国那本翻译过去的。”麦克说：“闹半天中国人里也有和美国人一样蠢的呀，也要读这种 垃圾？”

　　对电影的欣赏口味，麦克也和一般大众不一样。要是同时有一部好莱坞大片和一部外国优秀影片，麦克必定先看那外 国的。只要是好影片，，麦克都喜欢

　　我们图书馆常在夏季参加地区举办的“外国优秀影片巡展”，六七个星期，每周四晚上放一部外国电影，原版加英文 字幕的。各国来巡回展的，多是获了某项国际奖的电影，我是只挑中国影片看，麦克不然，法国的、墨西哥的、土耳其的、伊 朗的、朝鲜的……全展通吃，一部不落。

　　看了喜欢的中国电影，麦克常来和我分享，张艺谋、陈凯歌他都熟悉。记得在看《幸福时光》之前，美国这边有影评 对这个故事的反映比较负面，说是一群朋友合伙蒙骗一个眼瞎女孩，这样的故事令人“毛骨悚然”！我说，这就是价值观不一 样了：有人的终极目标是“善意”，崇尚“为达善意不惜蒙骗”；有人的道德底线是“诚实”，崇尚“没有蒙骗才是善意”。 咱们且不论谁对谁错，先看片子再说。结果，虽然麦克不赞同蒙骗，却由衷地觉得这是一部好片子。

　　一天，麦克忽然问我，“你听说过《承诺》吗？是个中国片子。”我愣了两秒钟，反应过来了：“知道知道，中文叫 《无极》。我从中国给咱图书馆买来DVD了，你要是等不及，今天就可以借回去看看。是《霸王别姬》的导演。”我知道他 一贯视《霸王别姬》为影中精品。犹豫了一下，我忍不住说：“这部可不像《霸王别姬》，很不好看。”

　　第二天，麦克来了。他说，“可怕！毫无价值。”他昨晚看的时候没有告诉太太我说了这部片子不好看，因为他不想 先入为主。可他太太没等看完就质问他：“这就是你前天要花钱买票看的电影？”得，全家连雅带俗共不赏。(写到这里，恰 好看到新闻：《无极》北美票房惨败。)

　　麦克是很习惯一个好导演拍出一部烂影片的，这并不妨碍他下次还看陈凯歌。只要不是好莱坞电影，他就是个既唯美 、又理性的模范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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