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轮椅基金会主席肯尼斯-贝林: 送轮椅的人

　　肯尼斯·贝林是美国梦的成功典型，生于威斯康星州最荒凉地区，白手起家，从送报纸开始，做汽车生意，做房地产，跻身世界最富有的400 人之列。72 岁时，他创建了世界轮椅基金会。6 年来他去过125 个国家，给当地的残疾人带去了三十多万辆轮椅。

　　文/ 张嫣 图/ 小武 买买提·衣民

　　8 月19 日，正午的阳光照射在新疆喀什机场上 。78 岁的肯尼斯·贝林(Kenneth E. Behring) 从麦道私人飞机的舷梯上走下来。肥胖的身体和受伤的髋骨，让他步履蹒跚。

　　贝林直了直腰，望了望一无遮蔽、被杂草和沙漠包围的机场坪地。之前，他听说了这个只有30 万人口的县级市现状: 闭塞、荒凉、贫穷。这和贝林的故乡很像。“我在威斯康星的门罗长大，70 年过去了，回到那里， 看到的还是贫穷，什么都没有改变。”

　　9 月6 日，在完成向中国、新加坡和巴厘岛赠送轮椅的旅行之后，贝林将回到门罗举办一个两百人的party，邀请乡亲故旧参加。从小和他在门罗中学一起打橄榄球的伙伴都已经退休在家，每天品尝着门罗美味的奶酪。“他们都是勤劳的人，那里的农场生产世界上最好吃的奶酪。可是，我从小就梦想走出门罗，因为我知道小镇之外还有一个世界。”

　　如今，贝林可以随时在他的私人飞机上带着家乡的奶酪，飞往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过去6 年里，作为世界轮椅基金会的主席，他到过全球125 个国家， 给那里贫困的残疾人带去走出屋子看世界的希望: 30 多万辆轮椅。

　　“我们每年在天上的时间是4000 个小时。”曾在美国空军服役的菲力浦·范得威尔特不无自豪地说。他是贝林私人飞机的机长，戴着电影《壮志凌云》中汤姆·克鲁斯式的墨镜。让菲力浦更为激动的是，这次他驾驶的飞机是降落在喀什这个小城市跑道上的第一架外国飞机—这几乎和自己的飞机搭载过克林顿一样，成了贝林在轮子上的另一项荣誉。

　　“从十岁有了一辆自行车送报纸挣钱开始，我就喜欢上了轮子。后来做汽车生意，成了世界上最富有的400 人中的一个。之后我开始收藏老爷车，到后来买私人飞机—它也有轮子，只是小一些而已。虽然出身贫寒，但我将富有地死去。因为轮子，我才能看到这个有趣的世界，因此我将把更多轮子带给那些不能用双脚走出去的人。”

　　这个想法是贝林71 岁时萌发的，之前他所做的一切，用贝林自己的话说都是“把梯子放在了错误的墙上” : 上亿的资产并不能解决对人生目标的寻找和快乐的终极渴望。

　　在从北京到乌鲁木齐的三个半小时的航程中，贝林戴着金边的老花眼镜， 一动不动地坐在专用沙发上，看着各大财务公司给他做的财务报表，以及在墨西哥和中国开展的净化水项目进展情况的最新汇报。“任何时候开始都不是太晚。”他说。

　　从他72 岁生日开始，2000 年6 月13 日，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就在轮子上马不停蹄地和时间赛跑。

　　我可以把冰箱卖给麋鹿

　　在一些人看来，贝林的美国梦早在27 岁时就已经实现。

　　高中毕业后，贝林辍学了。他花了25 美元买了一个鸡舍，把它改装成一家汽车销售点，命名为“贝林汽车”。有一天， 天降大雪，气温降至零下16 度。为不让50 辆汽车的引擎冻僵，贝林爬到每辆车的下面，把排水阀弄开，倒入酒精。一直忙到凌晨6 点，手上皮开肉绽也无法将所有的车救活。然而大雪覆盖的门罗，却让贝林想到了走街穿巷扫雪赚钱的生意。他用一辆旧卡车和一辆轿车换来一部扫雪车，期盼着下一场雪的到来 。大雪成了一种恩赐，这样到开春，他的汽车生意就可以复活，他就不用孤零零地坐在鸡舍里为破产而发愁了。

　　加利福尼亚大学伯克利分校校长罗伯特·伯达尔把贝林描述为“看见需要就迅速作出回应的人。”1960 年代，贝林开始在佛罗里达搞

　　贝林说自己是世界上最好的推销员。他说除了不能把自己卖掉外，其他的一切他都可以卖掉，“我可以把冰箱卖给麋鹿”。

　　贝林平生最大的嗜好就是“买东西”，他总是卖掉一些，再买进另一些。比如在1993 年，贝林出资7900 万美元买下了一支职业橄榄球队—西雅图海鹰队，终于圆了自己14 岁时作为门罗“奶酪制造者”队里的大块头中后卫的梦想。在1998 年，他以2 亿美元的价格把海鹰队卖给了微软的共同创始人保罗·艾伦。

　　失去了橄榄球队，但金钱和时间回来了。紧接着是对收藏老爷车的狂热，在贝林建造的黑鹰博物馆里，陈列了克拉克·盖博的1935 年款杜伊斯堡敞篷小客车、罗斯福的1938 年款帕克加德敞篷旅游车，甚至还有伊丽莎白女王的1954 年款戴姆勒豪华轿车。今年11 月，贝林将在上海展出他的部分老爷车收藏。

　　贝林从不把自己的东西藏起来一个人偷着乐，而是捐给各种各样的博物馆， 包括他在非洲打猎捕到的大象、猎豹， 还有食人鳄。

　　“让越来越多的人看到我的收藏， 了解那些他们并不知道的世界，是一项很有趣的事。”贝林在北京、上海、大连和扬州捐赠了四个自然博物馆，大连的自然博物馆已经开放，其他几个城市还在建设之中。北京自然博物馆特地请来西安70 岁的蜡像传人给贝林塑造蜡像。贝林拿着栩栩如生的蜡像照片给每个人看，让他们猜哪个才是真的，他得意地炫耀着自己的礼物，兴奋的样子就像得到糖果的孩子。

　　他们在说他们愿意活下去成长在美国大萧条时期的贝林， 没有像父母那样甘于贫困而无望的生活。他以罗斯福激情澎湃的演讲作为他的信念: 荣誉属于那些真正身处竞技场、面孔被汗水和血污模糊的人， 那些勇敢斗争的人，属于那些一次一次出错与失误的人..而罗斯福正是坐在轮椅上，与无法行走进行搏斗。

　　贝林的父亲因为一次拙劣的手术而导致脚残疾，他勤劳 地工作，只是没有可能像罗斯福那样成为美国梦的代表， 而他调皮的儿子做到了。

　　贝林一生很少有恐惧的时候，即便是在非洲热带雨林，面对张着血盆大口的雄狮，或是飞奔而来几乎要把人踩扁的成年非洲雄象。贝林记忆犹新的恐惧只有一件:10 岁那年过马路时被一辆车撞上的时刻。那场事故导致贝林颅骨裂开，鲜血一直流到下巴。即使是多年后回忆此事，贝林茶绿色的眼睛也瞬间充满痛苦 :“康复后，我甚至不记得

　　60 年后，一个罗马尼亚老人，用遭受中风折磨的眼神唤起了贝林的痛苦回忆。这都源于贝林的非洲之旅，1990 年代，热衷于打猎的贝林频繁造访赞比亚、津巴布韦和纳米比亚。他看到在那些比自己家乡还贫瘠的地区，无法行走的残疾人被当地人当作魔鬼来对待，“那些人被锁在箱子里，被关在黑屋子里。”

　　1999 年，在罗马尼亚，贝林将自己带在私人飞机上的轮椅交给了一位因中风而不能行走的老人。那位老人坐上轮椅时老泪纵横:“我可以走出院子和邻居们一起抽袋烟了。”

　　又过去了7 年，也就是在贝林飞抵的新疆喀什广场上，20 岁的残疾女孩刘春兰坐上贝林带来的3000 辆轮椅中的一辆时，她脸上充满的喜悦唤起了贝林第一次看到这种生命被点燃时的震

　　惊—一台轮椅可以帮助一个人新生。

　　贝林迈着蹒跚的步子，推着一位孱弱的穆斯林老妇人，绕广场一周。人们纷纷推起了身边坐在轮椅上的残疾人。7 岁的维吾尔族小男孩还只能坐在妈妈的怀里，再大一点他就可以自己推动轮椅了，他开心地向给他拍照的工作人员一个飞吻。一个15 岁的孩子，面对所有走过的人，一个劲地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他不会说汉语和英语，只能用夸张的微笑来表达狂喜。队伍里推车的人都红着眼眶，贝林更是热泪盈眶。之前在参观喀什著名的香妃墓和清真寺时，贝林因为行走不便，宁愿呆在车上休息。而在这个日光暴晒的广场，贝林走了一圈又一圈。贝林离开时，几百个穆斯林围着他的车，他们之间没有言语， 只是默默地注视。

　　“我不是一个容易动感情的人。”贝林说。在飞机上和汽车里，他总是一个人坐着，宽厚的背影多少显得有些孤独。他说从小自己的父母很少与他沟通，他的五个儿子都只是活在他的阴影下，“作为名人的儿子，他们很辛苦地要在我面前证明自己，而他们又永远无法超越。” 贝林说，在那些贫困的国家里，接受他帮助的残疾人几乎都无法和他用英语交谈，但是在那一刻他感受到的快乐，比起活在自己的王国里，更妙不可言，“他们看着你，他们在说他们愿意活下去。”

　　2000 年6 月13 日，世界轮椅基金会成立，宣布5 年内捐赠100 万辆轮椅到世界各地。贝林结交了更多的朋友: 西班牙国王胡安·卡洛斯、戈尔巴乔夫以及曼德拉都成了基金会国际顾问委员。在南非，贝林和曼德拉一起发放轮椅，“曼德拉真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 他对他的人民充满着爱。”

　　我的前世也许是中国人

　　上了年纪的贝林有些发福，挺着大大的肚子。当他在机场安检时，不断有工作人员窃窃私语，把贝林当作了以色列的沙龙。以前有一次在美国成就协会的表彰宴会上，不止一人把他错认为已经去世的希区柯克。

　　“中国人说我长得像弥勒佛”，贝林最喜欢的说法是，他被残疾人称为“菩萨”。“我收到过很多中国人做的礼物， 都是他们双手亲自做的。有一个小男孩，因为残疾严重，没有能力做东西给我，也没有钱，但是他说‘我送给你我的爱’。”贝林说，他喜欢中国人的勤奋， 如果世界上那些贫穷国家的人都和中国人一样吃苦耐劳、勤奋工作，他们就不会那么贫穷了。

　　这个精力旺盛，不屈不挠的美国人说：“如果有前世的话，我应该是一个中国人，所以我会这样努力地工作。”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贝林说自己不会把钱给那些向他伸出手的人:“我不是要把自己的钱捐给别人， 而是想交给他们生活下去的方式。”他成立了很多教育基金，帮助孤儿和受教

　　育有困难的学生。高中毕业就辍学的贝林因此被杨伯翰大学授予了名誉博士的学位。对于自己儿孙的教育，贝林也一直非常关注。他把最喜欢的孙子柯林送到中国来学习汉语。柯林这个美国大学橄榄球联赛的明星选手，不再像他的父亲那样，在爷爷的公司里干活，而是在摩根士丹利的中国公司实习。在贝林

　　看来，这样更利于接班人的培养。

　　在发放轮椅的过程中，贝林了解到很多地方的残疾人比例高，不少和水质问题引发的疾病有关。贝林在大连交通大学研制出方便运到各个缺水的贫困地区的净化水装置。用这个装置建立水站，供学校或者小型村庄净化饮用水， 当地居民维护和保养很方便，也为残疾人创造了一些就业机会。

　　8 月17 日，贝林赴北京和中国残疾人联合会协商，双方达成协议，先在重庆开展试点，建立水站，并用低廉的价格出售瓶装水，获得的利润将用于净水机器的制造和养护。在此之前，贝林将在中国成立公司，公司的名字是他自己造的一个英语单词:Actqua，在水的词根acqua 中复合上act，表示在中国即将开展的水行动。这将是中国慈善事业的一种新的形式: 社会企业， enterpress，确切地说它还没有正规的中文译名，意思是企业的收益不是为了追求利润的最大化，而是为了扩大自身

　　规模以实现社会福利的最大化。即便在西方，这也是很新的课题。

　　“从78 岁开始，我的事业就在中国开始了。” 入乡随俗，贝林接过新疆自治区副主席贾帕尔·阿比布拉递上的白酒，豪放地喝了下去，“你看，我们长得很像，我们就是兄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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