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也有“孝子贤爹”

　　文李南央

　　中国人安土重迁，美国人则喜欢搬迁，把买房、卖房不当回事。这不，刚刚入住不到3年的新邻居又有了要搬走的迹 象。

　　邻居家的男主人是个木匠，我们自打搬进来，他们家叮叮当当的声音就没断过。不过这次不大一样，刷墙、换地毯不 算，还轰轰烈烈地开来了一辆推土机，在院子里大动干戈，把整院的土全换了，铺上新草坪、种树、栽花，搭了个大大的木晒 台。傍晚，两口子坐在晒台的遮阳伞下，看着赏心悦目的新院子，眺望着对面的山头和炼油厂的油罐，还有那远远的海湾…… 我们都替他们感到惬意。可椅子还没坐热，卖房的牌子就挂上了。一天来了辆厢车，房子转眼就空了。留下两个老头儿，院前 、院后地干着收尾的活儿。

　　自从搬进这所房子，我就不断唠叨，想把厨房重新装修——地面和壁柜的材料都老化了，让做饭的油烟一糊，总觉得 不干不净。无奈先生老说：“等有钱了再说吧。”这么一等就是8年。终于，先生同意从他的退休金里借出些钱来，把厨房彻 底弄弄。为了不让本不愿意干这事的先生烦心，施工选在他回国探亲的那两个星期。这样，我也就跟着邻居的脚后跟闹腾上了 。

　　签约的装修公司雇了一帮墨西哥人，干活儿拉杂得不成样子。每天他们走后，我都得费劲地里里外外清理他们留下的 垃圾，否则待完工时，家里的地毯、地板就全不能要了。这天，他们走后，我收拾完他们扔在车库里的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下脚 料，准备关上车库门收工，没想到，电动门刚落了一半就自动升了回去。我赶紧上上下下仔细寻看：门底下清理得干干净净， 顶棚上的导轨也没发现什么毛病。又试了几次，门就是下不来。

　　我这下慌了神儿。天色已近黄昏，正是各处下班的时候，往哪家公司打电话都得碰壁。车库门通宵开着，我又一人在 家，这可如何是好？我一筹莫展地左右张望，看到在邻居家忙活的老头儿在收拾工具，正要收工的样子。我赶紧跑过去说明情 况，求他帮忙看看哪里出了毛病。老头儿二话不说，扔下手里的东西就跟了过来。他一眼看到距离车门一米多远的地方放着一 袋用了一半的水泥，使劲儿往旁边挪了一下，再按开关，门顺利落了下来。这么简单！我闹了个大红脸。

　　老头儿哈哈笑了：“这个门欺负女性。”同时伸过粗糙的大手：“我叫大卫，你呢？”我通报了姓名，握了那只手， 为了表示感谢，特意用了力气。老头儿哎呀呀大叫起来。我这才发现他的右手贴着纱布，肿得像个馒头。我连忙说“对不起， 对不起”，连自己的手好像也感到了疼痛。

　　“你的手怎么了？”我问。大卫轻轻地甩着右手，自嘲地说：“咳，我昨天锯木料不小心，锯到了自己手上。赶紧开 车上医院看了急诊，缝了好几针。”

　　我惊讶地说：“那你还干活儿！还不休息几天养养伤？反正房主不在，早晚把活儿干完不就行了？”

　　老头儿眨眨眼说：“这家房主是我儿子。那个老头儿是我的朋友，他也退休了，我叫他一起来给我儿子帮忙。”

　　我简直不能相信，眼睛大概瞪得有铜铃大。这两位老人前前后后，张罗忙活了一个多月，房子空了还在这儿干，我原 以为是雇来的力夯儿，没想到会是“老爹”。虽说我不大会看外国人的年龄，但按“已经退休”推算，起码也是60多岁的人 了。

　　老头儿说：“我是给儿子干活儿。他在休斯敦找了份新工作，必须赶紧上班。我帮他们搬完家就飞回来了。卖房经纪 人请的房检员说，一面墙的木料发现了白蚁，我得帮儿子换了这木头，要不房子没法卖，反正我也退休了。你说要爹干什么， 不就是儿子需要的时候你帮帮他吗？”见我的眼睛盯着他的手不放，他又笑呵呵地说：“这手不碍事，是我自己太笨，不耽误 干活儿。我还得呆几天，有事尽管找我。”说完摆摆手转身走了。从西边街上射过来的一抹夕阳跟着他，那满头的白发和衣服 上的白灰，在金色的余晖下闪着光。我的视线模糊了……

　　转过年，树叶绿了，花开了，邻居院前卖房的牌子终于摘了。又来了一辆厢车之后，邻居家茸茸绿草、缤纷花朵的后 院响起了孩子们欢快的叫声，还有一只小狗的汪汪声。

　　周末，先生在后院干活儿，我在新装修好的厨房里心情愉快地做饭。窗户开着，先生和邻居哇啦哇啦的说话声飘了进 来。一会儿，先生带着一脸灿烂的笑容进了屋。

　　我问：“看到新邻居了？你跟他聊上天儿了？”

　　“是邻居的老爹。”先生在水龙头下冲着手说，“我在后院干活儿，听到嫩嫩的童声说‘爷爷，要不要喝口水，歇一 歇’？又听到个老头儿说‘不用，好孙孙，爷爷不渴，谢谢了’。话里透着那叫个甜，跟吃了蜜一样。老头儿在割草，是个黑 人。正好割到咱家的栅栏旁，看见了我，就跟我聊了几句，说他退休了，周末到儿子家帮着干活儿，说是不干活儿手就痒。还 说要爹干什么，不就是干这个的吗？”

　　没想到，又碰上了个“孝子贤爹”。先生说：“你说，以后要是女儿结了婚，有了孩子，咱们到她家帮她干活儿，孙 子、孙女问咱渴不渴、喝不喝水，那是什么劲头儿？”

　　我说：“那你就掉到蜜罐里了。”

　　先生一阵哈哈呵。得，又是个好老爹。白、黑、黄，齐全了。

　　(：：作者为曾任毛泽东政治秘书的著名毛泽东研究专家李锐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