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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报特约记者孙力舟
汶川大地震已过去两个多月了,在全国军民的共同努力下,抗震救灾已取得阶段性成果,进入灾后重建阶段。重建方 式究竟是以原地重建为主,还是以人口迁移、异地重建为佳?鉴古可以知今,我们不妨看看以前的一些例子。
1.人往山里走,灾害更频繁
位于中国西南的青藏高原东部、南部边缘和横断山脉区域,是世上地质灾害最频繁的地区之一。地震、塌方、滑坡、 泥石流,数千年来一直在威胁着当地人类。近300年来,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在这一原本不很适合人类居住的地区,人口日 益密集,给原本就脆弱的地理环境带来更大的压力,地质灾害的破坏性也越来越大。
根据班固所著《汉书·五行志》记载,西汉河平三年二月丙戌(公元前26年3月26日),键为郡(今云南昭通) 山崩,壅江水,造成“江水逆流,坏城,杀十三人”。这是中国由地震引起的堰塞湖灾害的最早记录。此后,川西、滇西的地 质灾害不断出现在史书和地方志中,但是直到清代初期,这一地区一直人口稀少,因此虽然山崩地裂的记载不少,但几乎没有 伤亡千人以上的,伤亡百人以上的也不多。
17世纪末到19世纪中期,全国人口从不足1亿增长到4亿以上,平原地区人多地少,土地矛盾尖锐,不少人就迁 入山区、河谷,到那“跑马溜溜的山上”。加之清政府强行搞“湖广填四川”运动(下令从湖南、湖北、广东等地向四川移民 ,历时近百年),四川西部的人口日益稠密。18世纪末和20世纪初的两起大地震,都造成了严重伤亡。
2.康定大地震,水打嘉定府
乾隆年间的康定地震和地震引发的水患,给汉、藏、彝等族人民造成极大损失。
根据《康定县志》、《清代地震档案史料》和《中国地震》1986年第3期《1786年四川康定地震》等资料记 载,清乾隆五十一年五月初六日(1786年6月1日),北纬30度5分,东经101度5分(康定县和泸定县交界处)发 生7.75级大地震。这次地震的破坏兼有“点”、“线”和“面”三种类型,是中国历史上死伤最惨重的地震之一(死亡人 数有数万至十几万的几种说法)。
“点”破坏的典型就在康定县。康定县城打箭炉地处清朝经营西藏的要道,由于靠近震中,遭到毁灭性打击,“城垣 全行倒塌,文武衙署、仓库、兵房等项全塌者169间,歪斜、脱落、墙壁倾颓者384间,其完善者十只一二,压毙官兵3 人……城内店铺房屋倒塌727间,压毙商民35人。无业食力贫民51户,计倒塌土房54间,压毙5人。明正司除土司官 寨、大小头人锅庄外,计倒塌藏民碉房177座,压毙193人。倒塌喇嘛寺压毙喇嘛21人……”
“线”破坏是由地震造成的次生灾害——是大渡河上的堰塞湖引发的,它造成大渡河、岷江乃至长江干流沿岸重大破 坏“因初六日地震,大山裂坠,雍塞河流……”,“十日后决堤势如山倒,沿河两岸居民一扫俱尽”。损失最惨重的是嘉定府 (今乐山):“府城西南临水冲塌数百丈,丽正门崩入二百余丈,城上惊观水势落江者不计其数。”“沿河沟港水皆倒射,府 江(岷江)亦逆水十里,民居亦多淹没……叙州(今宜宾市)、泸州以下山材房料壅蔽江面……舟船遇之,无不立覆。”到了 湖北宜昌,水势才逐渐平息。这事史称“水打嘉定府”,让“大渡河、岷江下游沿岸漂溺者以万家计”。
这次地震波及面宽,连距离震中800千米以上的湖南芷江也有强烈震感。
3.叠溪堰塞湖,残酷的美丽
1933年,四川西部再次遭到地震和地震引发水灾的打击,羌族、汉族和藏族人民损失惨重,这次地震就发生在和 汶川相邻的茂县。
根据《阿坝州志·自然地理志》、《川康边政辑要茂县概况》、《羌族简史》等书籍和《地震战线》1979年第3 期文章《叠溪地震》的记载,1933年8月25日15时50分30秒,北纬31度54分,东经103度24分,即今天 的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茂县北部,发生强烈地震,震级达7.5级,震中烈度达10度,造成叠溪镇和周围60多个村 寨毁灭。
强烈的地震引起山崩,崩塌的山体筑起了银瓶崖、大桥、叠溪三条大坝,使流量为每秒上千立方米的岷江断流,被截 断的江水立即倒流,扫荡田园农舍和牛马牲畜,形成了三个深碧如黛的堰塞湖。30多天后,三个湖连成一片,湖水随群山回 旋绕曲,逶迤20多千米,最宽处超过2千米。震后第45天,即1933年10月9日傍晚,高160多米的叠溪坝崩溃, 积水倾泻而下,夹带泥沙巨石,洪峰高达6米,吼声震天,十里之外皆闻。考察灾情的四川地质工作人员全晴川回忆当时情景 :“江水壁立而下,朦朦大雾,如钱塘江潮一般……顷刻水已淹过屋顶,瞬时即将古庙冲去。”他在庙中休息的同事全部遇难 。岷江沿岸的集镇、桥梁、村寨被冲毁殆尽,数万亩农田庄稼被毁,都江堰被冲成一片乱石滩,人畜逃避不及者,尽被卷入水 中,又有2500多人丧生,数以万计的人无家可归。死于这次水灾的总人数说法不一,在1万人到2万多人之间。
震后形成的两个堰塞湖——公棚和白蜡寨保留至今,人们统称它们为“大小海子”,就是今天的叠溪海子。《人民日 报》记者赵亚辉曾撰文《美丽的代价:回首叠溪大地震》:“如今的‘叠溪海子’已成为镶嵌在川西北的一颗明珠……成为一 个旅游观光的圣地。”
4.县城全迁走,碧江成废城
云南西部也是地质灾害多发区,特别是怒江地区。根据《云南省志·地理志》的介绍,怒江大峡谷北起滇藏交界处, 南抵泸水县跃进桥,全长310千米,是个怒江切割而成的V字型大峡谷,谷深2000米~3000米,水流落差640米 ,谷地水面宽仅20米~90米。怒江大峡谷的长度和深度都超越了美国科罗拉多大峡谷,不过,科罗拉多大峡谷的常住人口 很少,但在1986年以前,怒江州所辖的五个县中,有三个县的县城都位于怒江峡谷之中。
根据《云南省志·地质矿产志》的记载,在怒江傈僳族自治州,1949年后虽然没发生过大地震,但滑坡灾害已迫 使州府迁移,原州府所在的碧江县撤销;属于怒江州的兰坪白族普米族自治县县城因泥石流严重,也已异地改建。
根据怒族信息网等资料,我们可以了解原碧江县城知子罗镇的历史。
很久以前,知子罗是一个怒族聚居地,地处怒江大峡谷要冲,是座名副其实的山城。碧江县1950年正式成立。1957 年,怒江傈僳族自治州成立,州府设在碧江县城的所在地——知子罗镇,这里建好了完整的政治、经济、文化设施,还有一个 解放军的团部。但人们不久就发现,知子罗镇处在滑坡的威胁下,不得已在1964年到1974年间,把州府逐步迁往在1964 年只有277个居民的泸水县六库。知子罗继续作为碧江县城。
1979年9月20日到10月6日,连续半个多月的大雨使碧江遭受了60年来罕见的特大洪灾,山洪和泥石流冲 毁了房屋千栋、桥梁百座,电站、农田被毁,还造成23人死亡。县城南北分别出现了多处滑坡,最长的达50米,下陷1米 多。之后,经过专业部门的勘测发现:碧江县城处在风化带、地震带和滑坡带上,地质部门认为县城坡度太大,存在大面积山 体滑坡造成城毁人亡的可能,这个结论直接导致了1986年碧江撤县。根据与碧江相邻的福贡县的县志记载,1986年12 月25日,云南省副省长刀国栋,在碧江部队礼堂正式宣布,碧江县建制撤销,匹河、子里甲、架科底3个区划归福贡县,古 登、洛本卓两区划归泸水县。
此后,碧江县城的居民几乎全体迁出,知子罗也成了一座空空荡荡的“废城”。现在的知子罗仍完整保存着县城格局 ,成为展示20世纪80年代边疆民族地区县城原貌的博物馆。
笔者2003年去怒江峡谷考察,发现附近的少数村民就住在“城”中那些青砖灰瓦、结构牢固的大楼里。这些建筑 大多建于20世纪70年代,知子罗居民依然用当年建筑的所属单位——“县委大院”、“粮食局”、“武装部”、“新华书 店”等来介绍自己的住所,这些机构名称在他们嘴里都成了“我家”。所有房子的室内,都有个火塘居于屋中,原先雪白的四 壁已被烟熏得乌黑。方正的院落内堆满柴草,家禽牲畜游走其间。
虽然可能导致全城毁灭的地质灾害迄今尚未发生,但搬迁无疑是个明智之举。如果当年不下定决心,此后县城会有越 来越多的建设,这将使搬迁的成本进一步升高,搬迁的决定更不容易作出,已经相当脆弱的地质系统也会受到更大的压力,灾 难自然将越来越近。
5.日本有经验,深山不住人
上文提到的三件事,仅仅是川西、滇西地质灾害中比较突出的例子。
今年6月,笔者作为翻译,陪同外宾到四川地震灾区,了解当地灾后重建的情况。同行的一名美国客人,在到了重灾 区崇州市西北的山谷时,曾对笔者说:“现在我明白为什么美国在朝鲜和越南被中国打败了,中国人是如此坚强,在这样的地 方都能活下去!”听到这话,笔者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自豪、酸楚、悲痛……中国人的确不应在这样的山谷里继续生活下去 了!
川西、滇西的高山峡谷区域,地质脆弱,灾害繁多,交通不便,发生灾难时救援困难。当地居民在陡坡地上耕种也破 坏了生态。由于交通困难,当地居民连维持温饱都要靠国家补助。1998年禁止砍伐天然林后,当地居民的生计更加窘迫。
笔者一直认为,在不适合人类居住的深山区,不如将居民迁出,由国家组织恢复森林并开发旅游业。国家在平原地区 建立新城镇安置迁出的居民。过去每年用于新农村建设和退耕还林的专项经费,用于在平原地区建设新城镇。森林旅游等收入 ,每年以固定的比例,给重新安置的原居民分红。由农牧民变成城市居民,也会让他们获得更多的发展机遇与工作机会。
而在深山区,只保留少数从事林业、旅游和地质工作的人员即可。在这方面,有日本的经验可借鉴。日本是个人口比 中国还稠密、单位面积上的地震比中国还频繁的国家,但日本保持了68%的森林覆盖率,把不适合人居住的山区都交给大自 然照料了。由于地震引发的地质灾害多发生于山区,日本在二战后地震等地质灾害中伤亡较少,其合理的人口分布是个重要原 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