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年的“猫鼠游戏”
美国全球打击，拉登神出鬼没
《环球人物》杂志记者 胡婷婷
美国终于除掉了心头之患，但其10多年花费的代价实在太大，真可谓往事不堪回首。对于美国过去一直兴师动众，却让拉登屡屡逃脱，美联社曾在报道中不无讽刺地说：“历史上最大张旗鼓的一场场搜捕行动都交了白卷。”
美国政府追捕拉登的行动最早可追溯到1993年。当时，一个名叫卡西的恐怖分子，在美国中情局总部的入口处枪杀了两名该局的雇员后，潜逃出境。美国苦苦追踪，在阿富汗将其抓获。顺着卡西这条线索，中情局又花了近3年的时间，终于查出其幕后黑手就是拉登。这时，美国才明确意识到拉登的潜在威胁之大。于是，美国情报部门在1996年初成立了追捕拉登的专案组，代号“亚力克情报站”，内部俗称“曼森家族”。
1997年，“曼森家族”将拉登的藏身地锁定在阿富汗，打算雇佣当地人秘密绑架拉登。美军甚至在一个石头洞穴里设置了临时监狱，大有“瓮中捉鳖”的架势。然而，这个专案组却多次与拉登失之交臂。有专家分析认为，原因在于当时美国政府对这场追捕行动的重视不足，对恐怖主义等非传统安全挑战的应对并不积极。
此后，拉登领导的“基地”组织针对美国的恐怖活动不断升级，美国也逐步坚定了打击他的决心，但“命大”的拉登每次都戏剧性地逃脱了。1998年8月的一天，美国得到情报，拉登正在阿富汗的一个“基地”组织训练营地同其他头目开会。时任美国总统的克林顿立即拍板：发射巡航导弹轰炸！神奇的是，拉登凑巧临时外出，躲过了这一劫。
1999年2月，美国再次得到情报，拉登在阿富汗的赫尔曼得省打猎，追踪小组随即锁定了拉登的帐篷，并计划发射导弹袭击。万事俱备之时，中情局却接到了放弃袭击的通知。一是白宫希望掌握更多拉登的动向；二是“怕伤及无辜”——当时，与美国关系较好的阿拉伯国家的几位王子也在打猎队伍之中。
美国多次的“犹豫”、“不确定”、“错失良机”，使拉登不仅躲过劫难，其实力也越来越大，最终导致了“9·11”事件的爆发。美国发誓必须抓获、干掉拉登。它组织各大情报机构和特种部队联合行动。中情局“拉登处”加大工作力度；联邦调查局将约500名工作人员从刑事调查部门转到了反恐怖部门，搜集与拉登有关的情报；美国国家反恐情报中心负责综合分析与拉登有关的一切情报信息；国家安全局也利用其擅长的监听国际电话及监控互联网络等手段，获取了大量与拉登有关的情报。为了搜寻拉登，美军各种地面、空中高科技侦察设备一起上阵，对可疑地区进行了陆、空全方位的监视。
为缉拿拉登、铲除“基地”组织，美国在2001年10月发动了阿富汗战争，对庇护拉登的塔利班大打出手。11月，依靠监听“基地”组织的无线电通讯和其他情报来源，中情局认为拉登及其部属很可能逃至阿富汗东部山区。美国国防部立刻派出50人的“三角洲”特种部队，定向展开清除拉登的专门行动。这些美国特种兵都粘上大胡子、背上拉登常用的AK-47步枪，装扮成当地人的样子。但由于不熟悉地形，追捕行动一直未能顺利展开。最后，美军出动战机，对拉登藏身的山洞进行轮番轰炸，结果灵活躲闪的拉登虽伤了胳膊，但还是成功逃脱了。
“三角洲”行动失败后，美国又组成了一支由中情局情报专家加里·贝恩特森指挥的代号为“破碎机”的行动小组，再次进入阿富汗，追踪拉登。但因援兵不足，在一次发现拉登时错失良机。接下来的两年里，贝恩特森几乎天天带着“破碎机”行动小组在附近侦察，却没再发现拉登的影子。
2004年10月，时任美国总统的布什下达命令，驻阿富汗中情局战地情报站与陆海空三军特种部队，联合成立一个专事追捕拉登的联合特种作战司令部。布什还签署了一份总统令，授予这个司令部集情报搜集、直接斩杀、协调作战于一身的大权。这是在美国作战史上组建的最高规格的部队。
为了抓到并杀死拉登，美国几乎把所有办法都用上了，还想出了不少“剑走偏锋”的招数。拉登每一次发布自己的视频后，地质学家就会忙着研究画面中岩石的构成，鸟类学家则试图通过视频里传来的鸟叫声找到一星半点的线索。美军无人机也对拉登可能藏身的山区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的轰炸，连刚刚研究出来的导弹都被用于定点打击他的藏身之处。按照美国总统奥巴马“瞬间全球打击”的设想，美军还于2010年底前装备了实战型的X—51A极超音速冲压喷射巡航导弹，用于猎杀拉登等恐怖势力。
无奈的是，神出鬼没的拉登每次都能侥幸地逃过生死劫。为此，美国不得不一再提高抓捕拉登的赏金。1998年，美国悬赏500万美元捉拿拉登；到了2005年，已将这一金额增加到2500万美元；2007年，美众议院通过一项议案，正式批准提高追捕拉登的全球悬赏额至5000万美元。任何人只要能俘虏、打死拉登，或提供抓捕拉登的准确信息，都可无条件地从美国国务院获得该奖金。同时，这个议案还首次以法律的形式，批准美国相关机构在海外刊登追捕拉登的广告。但后来，由于驻阿美军的重心转向帮助阿富汗重建和打击塔利班组织，美国中情局解散了搜寻拉登的专门机构，仅有部分美军在执行这一任务。
奥巴马上任后，对反恐战争进行了战略调整，从伊拉克和阿富汗撤出一些兵力，转战到巴基斯坦继续追捕拉登。近几年，拉登曾在巴基斯坦发布了两段录音，一次是2008年3月，一次是2010年1月。正是这些录音，让美国确信拉登就在巴基斯坦境内。
民族杂居，地形复杂，管理松散
光天化日下的秘密
《环球人物》杂志记者 王南
西北与阿富汗相连的巴基斯坦，国土面积 79.6万平方公里(不包括巴控克什米尔地区)，人口约1.8亿，是个多民族国家，其中旁遮普族占63%，信德族占18%，普什图族(亦称帕坦族)占11%，俾路支族占4%。巴基斯坦的国语为乌尔都语，官方语言为英语。
拉登亡命的阿伯塔巴德，是位于巴基斯坦北边境省的要冲之地，距巴基斯坦与阿富汗的边界约200公里，距巴基斯坦首都伊斯兰堡仅100公里，距离一所巴基斯坦军校竟然只有约800米。该城总人口约有三四百万，居民是普什图族人、哈扎拉族人和旁遮普族人的杂居，成份比较复杂。这些都是拉登得以长期藏匿于阿伯塔巴德的客观条件。但阿伯塔巴德绝非拉登的唯一藏身之地，充其量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2001年12月，美国情报部门发现拉登确切行踪。当时，他们认定拉登和其他数百名“基地”残余分子躲藏在阿富汗东部的托拉博拉地区。
2006年8月，众多美国情报官员又宣称，这名恐怖大亨目前很可能就隐藏在巴基斯坦境内偏远地区。美国人相信拉登在巴基斯坦境内的一个原因就是，自从“9·11”恐怖袭击事件发生后，大大小小的“基地”头目都在巴基斯坦境内落网。2009年12月，美国国防部长盖茨接受采访时指出，美国不知道基地组织头目拉登藏身何处，而且已经4年没有关于其藏身地的确切情报了。
拉登为何能长期藏身在阿伯塔巴德，以至于不被美巴发现？首要原因是巴基斯坦松散的人口管理制度。一方面，在当地造假证并不难，同时也缺少严格的证件审查制度。记者看过巴基斯坦人的“身份证”，是一种外加塑料膜的浅绿色纸质证件，容易造假。目前，已经证明拉登在阿伯塔巴德的住处就是用假身份证明买的，但负责巴基斯坦人口管理的国家信息登记局还没有回应此事。
另一方面，人口普查等工作做得不到位。从1947年建国以来，巴基斯坦总共只进行过5次人口普查，平均每10年一次。最新的人口普查本来应该在2008年就完成，但拖到现在也没做完。
其次，阿富汗战争开打之后，巴基斯坦国内的安全形势急剧恶化。不仅巴基斯坦境内各处的恐怖暴力事件不断出现，还出现了一个公然与巴政府作对的“巴基斯坦塔利班”。为此，现役部队、预备役部队和地方军加到一起还不到60万人的巴基斯坦军方不得不穷于应付，疲于奔命，对某些地区的掌控，自然会有所懈怠。
再次，美方时常不把巴方这个重要反恐盟友当回事。例如，在情报分享方面，虽说巴美两国达成过这方面的协议，但美方出于对巴方的不信任，对于某些重要反恐情报，往往拒绝与巴方分享。在此次击毙拉登的军事行动中，美国总统奥巴马、国务卿希拉里等大员都能在屏幕前观看整个行动过程，可美方事先却没向巴方通报一声。记者不妨在此作一个假设，倘若这次行动能够得到巴方的配合，说不定成果还可能更大一些。
有的认为美国造假，有的担心“基地”报复
毙命后的争议
《环球人物》杂志驻美国特派记者 温宪
疑云重重
拉登的死讯犹如一枚重磅炸弹，一经奥巴马引爆，与此相关的各种议论就在美国各地炸开了锅。
有些人猜测，拉登可能在去年就死了，美国人把他的尸体冷冻了起来，等到现在这个良好的时机才对外界宣布。他们认为，奥巴马曾称最初得到拉登相关线索是在去年7月；美国参议院情报委员会主席戴安娜·费恩斯坦也说，从去年12月开始，她就得到了有关拉登藏身住所的情况通报。据此，美军至少有将近半年的时间发动袭击，为避免“夜长梦多”，不大可能拖很长时间才动手。美国之所以到现在才动手，是与奥巴马政府的处境分不开的。如今，奥巴马面临着2008年金融危机留下的债务危机、高失业率的烂摊子，以及美军计划从今年7月起从阿富汗撤军的任务，这些都是挑战奥巴马2012年总统大选前景的“拦路虎”。他需要一些醒目的政治资本来打破困局。
此外，还有一些人传言，“10年追捕拉登”是一个阴谋，这位被通缉的“世界头号恐怖分子”也许根本就不存在，只是美国人臆造出来、为自己的政治目的服务的道具。
两大依据
之所以会有这么多人对拉登的死讯持怀疑态度，原因主要在于他们认为美国“掩盖了真相”，且10年来拉登不断“被死亡”也引发了人们的心理疲倦。
白宫已经在5月3日承认，关于拉登之死的细节，早先的说法有诸多不实之处。白宫方面曾说“一名‘基地’组织领导人用自动武器向突击队员开火”，现在这种说法被收回，奥巴马总统的发言人承认此人没有武器。白宫之前还讲到拉登用妻子当作“人盾”，但事后证明，这名妇女还活着，她和拉登的几个孩子都在巴基斯坦政府手中。奥巴马的新闻秘书杰伊·卡尼尴尬地改口，承认此前的描述“过于草率”。
美国未公布拉登的尸体照片，而是火速进行海葬，更是遭到一片质疑。塔利班发言人扎比乌拉·穆贾希德呼吁，美国必须公布其在巴基斯坦阿伯塔巴德进行突击行动的视频，以及拉登尸体的照片。
尽管美国官员称他们通过面部识别软件和DNA检测确定了拉登的身份，确认死者就是他，但美国加州大学犯罪学教授威廉·汤普森还是对美军将拉登尸体与其妹妹进行DNA比对得出结论的方法提出了质疑：和亲人进行DNA比对，只能说明两组DNA之间的关系，并不能证明一个人的身份。也就是说，只能证明该尸体属于拉登家族、与拉登的妹妹关系紧密，但由于拉登家族的兄弟姐妹众多，这“很可能出现误导”。
此外，有关拉登生死的真相多年一直都扑朔迷离、反反复复，这也成为一些人怀疑拉登没死的重要依据。自“9·11”之后，拉登曾5次“被死亡”。
2002年初，时任巴基斯坦总统的穆沙拉夫称拉登可能已经死于肾病，因为他将一台透析机带进了阿富汗，却没有条件在逃亡期间使用，但卡塔尔半岛电视台后来收到的录像带却表明拉登很健康。同年9月，有记者从“基地”组织的两名重要成员在半岛电视台的讲话中推测拉登已死，但这种说法也很快被否定。2003年12月，美国前国务卿奥尔布赖特向媒体暗示，布什政府已经抓到拉登，等待恰当的政治时机公布，但就在次日，她一口咬定自己是在开玩笑。2004年2月，伊朗国家广播电台又爆出“可靠”消息：拉登早就在巴基斯坦北部的部落控制地区被抓获，不过，巴基斯坦军方发言人和五角大楼都否认了这一说法。2006年9月，法国媒体援引法情报机构的一份报告说，沙特阿拉伯方面确信，拉登已经于8月因伤寒在巴基斯坦死亡，但这种说法遭到法国外交部长的否认。
各方反应“大转弯”
各国对拉登之死所做出的反应，因几天内发生较大“反差”而引来广泛关注。
在美国，最初大部分美国民众为此欢呼雀跃。美国东部时间5月1日晚11时以后，位于华盛顿宾夕法尼亚大街一侧的白宫门前开始聚集庆祝人群。环球人物杂志记者闻讯赶往白宫时，感觉沿途车流骤然增加，不少汽车高声鸣笛，车内人晃动着美国国旗，不时发出“美国”、“美国”的高喊。
一位叫汤姆的黑人青年激动地对记者说：“9年多了，他妈的终于结束了！”白宫旁边，一家烧烤餐厅的经理克里斯告诉记者：“拉登之死意味着恐怖分子的蛇头被砍下，是对恐怖分子的沉重打击。我们等待这一天，已经等了10年……”看得出，这一时刻，美国的民众为此感到欣慰。
但很快，有冷静的媒体分析认为，拉登之死标志着美国在一场漫长的战斗中赢得了“心理上的胜利”，暂时掩盖了美国民众在诸多内政外交问题上存在的巨大分歧，但并没有改变“基地”组织及其分支对美国构成严重威胁的现实。
而在“基地”组织的营地，悲痛和怒火在一刻不停地燃烧、蔓延。5月6日，“基地”组织通过互联网发布声明，证实拉登已死。“基地”组织在也门分支机构的一名成员称：“这条消息对我们来说是一场灾难。一开始我们并不相信，但我们与在巴基斯坦的兄弟们联系，他们证实了消息(拉登被打死)。”“基地”组织声称将公布拉登生前一周录制的录音带，并誓称不会偏离武装斗争的道路，呼吁穆斯林“站起来”反抗，向美国及其盟友复仇。“基地”组织还警告美国人不要伤害拉登的家人。
在巴基斯坦，政府的态度这几天则来了个180度大转弯。拉登被击毙的消息刚传来时，总理吉拉尼表示，这是一个“重大胜利”，巴媒体也铺天盖地大幅报道，认为这是“10年反恐战争的最大成果”。但此后，巴基斯坦军方的态度却趋向强硬，表示希望美国削减驻巴军事人员，并警告：如果美国再进行越境军事行动，将考虑中止与美方合作。由此可以看出，巴基斯坦在这一事件上心情比较复杂。有人则担忧，拉登死在巴基斯坦将增添不稳定因素，不但会招致武装分子的疯狂报复，还会让美国和印度以后更有理由指责巴基斯坦是恐怖分子的藏身地。5月2日以后，巴基斯坦西北部发生了几次爆炸，造成数十人伤亡。巴基斯坦塔利班组织并未宣布对该袭击事件负责，但塔利班发言人表示，如果证实拉登被打死，他们将在巴境内发动更多报复袭击，主要目标是针对巴军方和政府领导人。
与此同时，一些西方组织和国家对美军的行动也从开始的支持、欢呼，过渡到对其行动细节和合法性的关注。5月2日，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表示拉登被击毙是世界反恐战争的重要转折点，欧盟称之为反恐战斗中的“主要成果”，英国首相卡梅伦称这将为“全世界的人们带来宽慰”，法国政府称“这是民主国家反恐的巨大胜利”，德国外长韦斯特维勒称，拉登的死讯“是个好消息”。但时隔3天，联合国人权高级专员皮莱呼吁美国方面向外界公布“猎杀拉登的准确事实”，以判定行动是否具有“合法性”。德国最新的民调也显示，52%的德国民众认为美军不该打死拉登，79%的民众认为，德国可能因此受到威胁，成为恐怖分子袭击的目标。澳大利亚认为，虽然拉登被击毙，但“基地”组织只是受伤而不是被消灭，与恐怖主义的战斗远远没有结束。法国媒体也出来泼冷水，表示拉登死了以后，美国的安保问题会面临空前的挑战。
耐人寻味的是，阿拉伯世界对拉登死讯的表态也各不相同。拉登出生地——沙特阿拉伯对美国的举动表示赞成，并称希望能够借此“给“基地”组织及其意识形态以重大的打击”，清除“导致恐怖主义的错误思想”。而控制加沙地带的巴勒斯坦组织——哈马斯谴责美国的行动，并且称赞拉登是“伊斯兰圣战的战士”。埃及穆斯林兄弟会也对美国进行了谴责，怒斥其“暗杀”行为，并在声明中表示“不论任何人、犯了何种罪行，都支持对其进行公平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