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赵锦
从上世纪80年代起,关于纽约地产大亨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竞选美国总统的传言就偶有所闻。早在1988年,谈话节目女皇欧佩拉(Oprah Winfrey)的一次采访中,特普朗就曾表示,自己并无意竞选总统,但继而补充道,假若真的参选,他不打算成为输家。
将近30年之后,当年的特朗普看起来并非完全异想天开。虽然他从去年6月正式宣布以共和党候选人身份参选以来,就不断爆口,把从有色人种到移民,从穆斯林到职业女性甚至残疾人,以及以上群体的支持者和同盟,一个接一个统统冒犯了一遍,被很多人冠以“法西斯”的恶名,然而他在共和党的支持率却节节攀升、如日中天。
尽管在日前的爱荷华州初选中,特朗普出乎意料的以3个百分点输给泰德·克鲁兹,屈居第二,但他在新罕布什尔马上扳回一局,毫不费力地夺得第一,并且在各大媒体共和党初选总的抽样调查中仍然处于领先地位。特朗普在一次对支持者的讲话中甚至大言不惭地说:“就算我站在第五大道中央对人开枪,也不会失去选民。”
如果说特朗普宣布参选时很多人——不管属于哪一个政治派别——还认为他是一个笑话的话,现在看来,这个笑话也许真的有可能成为现实。或者,对一些选民来说,是噩梦成真。
为什么这样一个毫无立法或执政经验,且表现自负得近乎低俗的亿万富翁,能得到那么多共和党选民的支持?
首先,不管特朗普本人是否相信自己的话,他迎合的是美国近来在共和党和保守派一边日益抬头的极右思潮。今天的美国,有些精神分裂。一方面,我们看到的是社会进步——第一位黑人总统当选,同性婚姻合法化,女性平权运动主流化,等等;但另一方面,也许是一种对进步的反作用,种族主义、沙文主义、反智主义日益抬头。支持特朗普的大部分人,正是后一组思想的重灾区,他们往往是底层受教育程度较低的白人男性。
这些人无法在种族优越感和自身逐渐衰落的经济、社会地位之间找到平衡,对有色人种和移民抱有深刻的偏见、仇恨和恐惧。特朗普充分利用这些选民的恐惧和不满,宣扬一系列建立在种族偏见、沙文主义和恐惧感上的政策——比如提议在墨西哥边界建墙、禁止一切穆斯林入境、遣返无证移民、反对枪支控制、对ISIS威胁的夸大和军事威胁等等——以博取这些选民的支持。
正如《纽约客》的伊文·奥斯诺斯(Even Osnos)指出的:“自从茶党2010年的高潮逐渐衰落,美国极右的公民——爱国者民兵、自发边界纠察队、白人至上论者——在不断地寻找他们典型的化身,他们现在找到了他(特朗普)。”据奥斯诺斯报道,特朗普的铁杆支持者中,不少是臭名昭著的三K党和其他白人至上组织,甚至是仇视集团的成员。他们的这些极右思想曾经只存在于网络上某些角落和荒野中的露营地,特朗普趁着民粹主义的浪潮,把它们放到了美国政治辩论的中心舞台。仇恨和恐惧的声音往往是最响的,在这些偏执的噪音中,中左翼理智和清醒的声音很容易被淹没,而从中得利的,正是特朗普这样的政客。
古今中外,精英阶层通过愚弄、操纵民众来获取政治利益的做法比比皆是——事实上,这可以说是标准,而不是特例——而特朗普显然是此中高手。他的策略是用最简单的语言把复杂的问题危险地简单化。
当然,从政治传播的角度看,一个政治领袖是否成功,不但要看他的政策决策,还要看他是否能有效地和民众沟通。言简意赅本是领袖把执政要旨传达给民众的有效原则,但如果这个趋势走向极端,政治言论一再简化,则会失去传达复杂思想和分析复杂问题的作用。
特朗普在竞选中的语言和他看国内外问题的方式就简单得让人不安。据《波士顿全球》去年10月对两党候选人宣布竞选的演说所做的数据分析,特朗普所用的语言只达到小学四年级水平,是所有候选人中最低的。相比之下,共和党候选人本·卡森(Ben Carson)的语言水平将近小学六年级,克鲁兹将近九年级(相当于初三)。民主党一边,希拉里将近八年纪(初二),桑德斯高达十年级(高一)。
分析还显示,特朗普使用的单词包含的字母和音节都最少,而他的句子也比所有其他候选人的短。他的演说中充斥着简单但笼统的词语,语言往往煽动愤怒、仇恨的情绪,却缺乏对问题具体且稍有深度的分析。
可怕的是,美国的反智主义(anti-intellectualism)反而让特朗普更容易笼络人心。他的竞选策略所迎合的,正是美国选民中教育水平最低的群体,而事实是,他的支持者中大部分就是这样的人。据《华盛顿邮报》和ABC新闻网的一项抽样调查,特朗普的支持者大多没有大学学历,生活在中西部农业区。这些人,恐怕也正是那些指责奥巴马看起来像大学教授因此不能信任的人,或者是八年前萨拉·佩林(Sarah Palin)的支持者。(佩林当然不会错过这次出风头的机会,日前她以招牌式的杂乱无章、毫无条理的演讲,宣布支持特朗普竞选总统。)
在美国,娱乐和政治的联姻早已不是新闻。美国文化对名人和金钱的崇拜已经把总统选举演变成了一场真人秀,而特朗普吃的就是真人秀这碗饭。别说,他还有过两档电视真人秀节目,在多个影视作品中有客串演出。他在这次竞选中用不间断的头条把媒体玩得团团转,让媒体强迫症式的报道给他做免费宣传。无疑,特朗普永远是头条最多、上镜时间最长的候选人。据CNN报道,单从去年1月到11月ABC、NBC和CBC晚间新闻的时间来看,特朗普占据了234分钟的报道。相比之下,杰布·布什(Jeb Bush)占了52分钟,卡森54分钟,克鲁兹只占到7分钟,民主党的桑德斯也只有10分钟的报道。
左翼杂志《国家》的约翰·尼克尔斯(John Nichols)也指出,特朗普的媒体曝光是桑德斯的23倍,并批评道:“媒体对特朗普无休止的报道让特朗普得以操纵讨论,也阻碍了选民接触更全面更高质的言论。” 在一味追求收视率、点击率的媒体主导下,在浅薄的名人文化泛滥的潮流中,哈贝马斯理想中民主社会公民深思熟虑协商问题的所谓“公共空间”已经被严重腐蚀。
特朗普最热衷于谈论的,还有他的财富。“我很有钱”已经成为了他的口头禅。这样无耻的炫富乍看起来不但没有品味,更是无脑的策略——如果炫富的确是竞选策略而不是特朗普自我陶醉的天然流露。可事实是,炫富对很多民主党选民来说,不但不失风雅,看起来还有很强的吸引力。
特朗普大肆贩卖的,是他因为富有而超越收买的形象。他的逻辑是,与其选一个富人的傀儡做总统,不如直接选一个富人。这个逻辑虽然荒谬,却被如此之多的选民接受,事实上暴露了美国金钱政治对民主的挫败。
自从2010年联合公民诉联邦选举委员会案判决后,美国各层选举集资的政策放宽,为大财团操纵选举结果提供了更大的空间,而普通选民对选举越发感到无力,因此特朗普这样的政治“外围人”和富豪“成功人士”满足了很多人的幻想。但是,正如《雅各宾》的哈里森·弗拉斯(Harrison Fluss)所指出的,特朗普这样的富豪政客,“与其说他们超越了金钱,不如说他们完美地体现了金钱在资产阶级社会的意义。”
集名人、财富于一身,挥舞着仇恨和恐惧的大旗,特朗普出其不意地上升成为美国的政治新星。美国选民有的把他当成是美国的救星,有的则把他看成是美国的羞耻,甚至半调侃地说,如果特朗普当了总统就移民加拿大。
弗拉斯也在他的文章中提醒我们,在布雷特·伊斯顿·埃利斯(Bret Easton Ellis)1991年的小说《美国狂人》(American Psycho)中,主角华尔街银行家兼杀人狂魔贝特曼把三个人视为偶像,头两个是连环杀人犯,第三个就是特朗普——“对很多读者来说,埃利斯的小说人物和真实生活中的特朗普,相似点是昭然若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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