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倍经济学”走上末路
文/近藤大介
“你的光明，现在究竟在何方？”莎士比亚著名悲剧人物李尔王仰天长叹，发出如上疑问。安倍晋三首相当下的心情，应该和李尔王非常接近。2月15日星期一，日本内阁府发布消息称：“2015年10月至12月(即第四季度)，日本国内生产总值(GDP)增长率同比下降0.4%，换算为年率为下降1.4%。”换言之，日本经济非但没有增长，反倒出现下行。前周五，即2月12日，东京交易所的日经平均股价收盘值为14952日元，比前一天下跌了760日元。时隔1年零4个月，日经平均股价再次跌破15000日元。
安倍政权指示负责日本国民年金管理和使用的GPIF(年金累积金管理运用独立行政法人)，将其运营资本的25%投资日本股市。结果，有专家估计，自1月开始至2月10日为止，在逾一个月内，该项投资共造成了9.4万亿日元(约合人民币5400亿元)的损失。
安倍首相异常焦急，当天立刻召集日本银行总裁黑田东彦至首相官邸。两人一边共进午餐，一边探讨善后对策，谈话历时1个小时以上。 这是自去年9月25日以来，安倍首相再次召集黑田总裁至官邸。平常黑田总裁一副毫无表情的面孔，当天，他就像一个被训斥的小孩一样，始终哭丧着脸。面对记者团的采访，黑田总裁如是辩称道：“安倍总理并未对金融政策提出特别的调整要求。关于日本经济及物价的大致框架不会改变。我们将密切注视金融市场的动向，必要的时候立刻采取应对措施。”当天下午，黑田总裁被要求出席国会众议院的财务金融委员会。但是，他在会上仍旧强称：“现阶段，量化和质化的放宽金融都不会达到极限。”
进入2016年，日本经济几乎跌入了谷底。日本政府高官称：“暖冬使得冬季的衣物以及制热空调销售量不振。”“这完全是受中国经济的影响。”“这是由原油价格下跌造成的。”等等，不断寻找各种借口和托辞。政府无法阻止日本经济持续恶化，因此，1月29日，黑田总裁宣布实施“负利率”政策，一时令世界震惊。
负利率指的是，日本各家银行存在中央银行即日本银行的活期存款利率，自2月16日开始，由现行的0.1%下调至负0.1%。也就是说，各大民营银行把钱存在日本银行越久损失反倒越大，以迫使民营银行取出存款，将资金投入市场。如此一来，企业得以顺利从银行贷款，使经济形成一种良性循环。
但这只是一种对外的说法，据日本银行的知情人透露：“首相官邸再三向日本银行发来指示：‘无论用什么办法，必须推动日元贬值股价上涨！’黑田总裁提出破天荒的负利率政策，实属迫于无奈之举。1月28-29日的日本银行金融政策决议会议上，9名审议委员中有4名对该政策持反对意见，甚至有一名委员感叹道：‘这种缺乏常识的做法，会把日本推向灭亡的道路。’”
在经过一番争论之后，这项史无前例的政策最终正式出台。然而，政策落地后的实效却与安倍首相和黑田总裁描绘的宏伟蓝图背道而驰。在1月29日当天，日元比前一天同比贬值了2%，1美元可以兑换超过121日元。但是，这一趋势很快开始逆转，终于在2月11日增值至1美元兑换110日元，股价也同样一泻千里。因此，负利率政策被人们嘲笑为“两天有效的感冒药”。
不仅如此，该药的副作用也开始深化。日本最大的邮政银行于2月9日，将普通存款利率由0.03%下调至0.02%。作为一家民营银行，受日本银行新政的重创，只好把这部分损失转嫁给存款户。
0.02%的存款利率意味着什么？在银行存10000日元(约合人民币570元)，1年后只有10002日元。在日本随处可见的ATM机上，下午6点以后取款1次，将征收108日元的手续费，如果是周六和周日取款的话，手续费是216日元。也就是说，如果晚上在ATM机上取10000日元，那么这10000日元4年所产生的利息就没有了，如果周末取款的话，将损失8年的利息。
换句话说，不要把钱存在银行里了。现在，日本人担心的是，不久的将来，银行的存款利率会变成负值。自己的财产存在银行，反倒越来越少了。普通人几乎没有经历过这种事，用大学时学过的经济学常识也无法进行解释。但是，负利率也可能在未来的日本成为现实。
我曾经有过一次负利率的存款经历，1995年在北京大学留学期间，为了支付一年的学费以及生活费，我从日本带了100万日元去北京。但是这笔现金大大超出当时北京市民一年的平均收入，放在简陋的学生宿舍里实在是不放心。
于是，一名早我几届的日本留学生建议我，把钱存到位于亮马桥的三菱银行。于是，我转乘好几趟巴士，去了三菱银行。结果，银行柜台的日本员工告诉我：“我行接收日元存款，但是利息是负3%。”
我一开始还不懂是什么意思，于是问他：“存款为什么利息反倒为负呢？”结果对方回答我：“我行在国外接收日元存款需要承担风险和人工费，因此以这种形式向储户收取一定的保管费。”原来作为银行，把储户的存款看成是风险。于是我有些犹豫，始终无法理解。最后，我借用了三菱银行的卫生间，重新把100万日元缠在我的腰带里，然后返回北京大学。
但是，我21年前的困惑，现在的日本人也开始经历了。上文提及的日本银行知情人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大约在30年前，我刚进入日本银行工作的时候，新入行员工培训的第一天，讲师告诉我们：‘早在日本诞生宪法之前的7年，即1882年，日本银行就已经创立，当时的首要目的是抑制日本的通货膨胀。’然而，黑田总裁在2013年3月就任之初，就设定了‘2%的通货膨胀目标’，到处宣称‘通货紧缩不利。’并且开始与安倍首相联手，逐渐打破日本银行多年来的常识。因此，日本银行内部有个说法，取前任白川方明总裁和现任黑田总裁姓氏的首字，称‘世道由白社会变成黑社会了’。其结果就是，日本经济持续陷入混乱。长此以往，黑田总裁将承担起使日本陷入混乱的日本银行总裁的名声，遗臭万年吧。”
2012年12月，安倍就任首相伊始，发出了豪言壮语：“我将通过‘安倍经济学’的三支箭重振日本经济！”随后，2013年4月，黑田总裁宣布推行大胆的金融宽松政策，射出了“安倍经济学”的“第一支箭”。
然而，“安倍经济学”的“第二支箭”——增加公共投资，对于整个少子老龄化发展的日本而言毫无意义。除了投资在即将于2020年举办的东京奥运会的部分基础设施上，几乎没有用武之地。此外，在“第三支箭”——放松限制和刺激民营企业活性方面，也无任何进展。由于“第二支箭”和“第三支箭”无法施展作用，“第一支箭”也只能是虚晃一箭，无法取得实效。因此，这次放出了一支“新箭”——负利率政策。但是，日本国民的态度跟三年前截然不同：“不会再上安倍的当了！”
安倍首相和黑田总裁让我想起了中国古代周幽王和其宠妃褒姒的故事。西周时代的幽王为了博得褒姒一笑，三番五次烽火戏诸侯。由于幽王荒政无度，在诸侯间人心渐失。最终，幽王点燃烽火，诸侯们却再不理会，西周由此灭亡。黑田总裁就好似幽王，为博安倍首相也就是褒姒的欢心，不断推行各种金融政策。
事实上，民营企业早就看清了安倍和黑田联合推行的经济政策。日本人的消费总量每况愈下，去年日本企业最为期待的是中国游客来日本“爆买”。去年，499万名中国游客来日本旅游，他们在日本共消费了1.4万亿日元，占外国游客来日消费总额的41%。“爆买”这个新词用来形容中国游客在日本旺盛的消费能力，该词甚至入选了2015年的日本流行语大奖赛。
东京最繁华的街区银座，为了迎接今年春节的中国游客，已经提前布阵，为“爆买”做好了万全准备。位于银座中心地区银座4丁目红绿灯处的三越银座百货店，把商场八楼共计3300㎡的店面进行了全面装修，升级为大型免税店，于1月27日正式开张营业。
我在春节期间去三越银座百货店八楼看了看，化妆品、手表、传统工艺品等奢侈品琳琅满目。但是，却没有看到去年春节中国游客在这里“爆买”的景象，显得十分冷清。
相反，在下面一层的七楼，日本女性则熙熙攘攘。七楼在2月14日情人节前销售各种高档巧克力。因为在日本，情人节这一天，女性都会送男性恋人巧克力。
去年，位于银座 7丁目的LAOX电器银座分店被称为“爆买的震源地”，我也去那里看了一下。LAOX电器店是日本的老牌家电连锁店，有80年历史，2009年经营陷入困难，被苏宁电器收购。苏宁电器将LAOX电器店改造为面向中国游客的大型免税店。
LAOX电器店的旗舰店就是位于银座的这家分店，去年春节的时候，我也曾来过，当时店面上摆放了大量的“888万日元福袋”和“666万日元福袋”。所谓“福袋”，指的是日本百货店将年底未卖完的商品，在翌年正月期间放进袋子里进行降价销售的制度。然而，日本百货店的福袋，一般价值都在3000日元或5000日元之间，如此高额的福袋，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但是，中国游客居然会前往这里购买高达666万日元的福袋。
时隔一年，今年春节期间，我再次前往LAOX电器银座分店，店面依然摆放着福袋，但是体积比之去年小多了，而且价格也变为88888日元以及33333日元。我询问了店员，对方答道：“我们也不期待去年的‘爆买’盛况了，因此下调了福袋价格。”
据我推测，福袋价格也有玄机，由于中国人喜欢数字“8”，而日本人喜欢数字“3”，因此，33333日元的福袋，应该是为日本顾客准备的。
今年春节去银座实地观察后，我最大的感受是，中国游客来日本“爆买”无疑是一件好事，但是日本经济的振兴，需要刺激日本人自身的消费才能够实现。如果“安倍经济学”无法唤起日本人的消费热情，那么必将逐渐走向末路。
（作者为日本明治大学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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