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滩画报：活着的权利vs有尊严地死去

　　鲍勃和玛丽·欣德勒夫妇再次陷入绝望。他们“昏睡”了15年的女儿泰瑞·夏沃在生死之间徘徊数天之后，法理上继续活下去的希望已然渺茫。

　　3月24日，美国联邦最高法院驳回了他们的上诉，拒绝为泰瑞重新插上进食管。原本他们一直把维持女儿生命的希望寄托在上诉高院，如今这一纸判决很可能最终将断送泰瑞的生命。

　　三度拔去“生命之管”

　　泰瑞“命悬一线”的那根进食管是插还是拔，为此引起的纷争已经不是第一次了。1990年，泰瑞因体内钾元素失衡等导致心脏停顿，引起脑部缺氧受损。尽管经过医院全力抢救，还是成了植物人。

　　“一般来说，病人处在一种无感知的觉醒状态，其中脑外伤的病人持续时间达到一年，非外伤的脑病患者为3个月时间，医学上就可以认定为是持续性植物状态。”长海医院神经外科王文仲教授告诉记者。

　　而脑死亡长达15年之久的泰瑞，早已被美国医生确诊为“永久性植物人”。她的丈夫迈克尔·夏沃1998年曾向佛罗里达州法院提出申请，要求拔去妻子的进食管，实施安乐死。他说出事前泰瑞曾表示，不愿依靠人工手段维持生命；应该允许她“有尊严地死去”。

　　但泰瑞的父母认为迈克尔是别有用心——为了100万美元的医疗事故赔偿金，因为他已与另一名女子同居多年，并生下了两个孩子。

　　女婿和岳父母开始了长达7年的法律抗争，其间泰瑞的进食管曾两度被拔除，后又重新插上。到了今年的3月18日，医院根据2月25日佛州法庭的裁决，拔掉泰瑞的进食管，这已是第三次了。

　　国会强推“泰瑞法案”

　　与前两次相比，这一次的动静大了很多。这个带有“家务事”性质的案子如今已成为美国公众乃至世界舆论热议的话题，争议的激烈程度不亚于当年的克林顿与莱温斯基绯闻。从总统、国会，到联邦、州法院都介入此事。

　　3月20日，国会参众两院通过了重新为泰瑞插上进食管的议案。几乎与此同时，布什总统中断了在得克萨斯州克劳福德牧场家中的休假提前返回首都，在议案通过不到一个小时后就签字使之生效。

　　生，抑或死，这个原本只属于泰瑞·夏沃一家人的问题，居然让白宫和国会山争相插手。如此大张旗鼓地专门通过、批准一个法律，引发了一场大辩论，连大西洋彼岸的欧洲都加入进来。

　　欧洲媒体更多地把矛头对准布什，认为他是借力挺宗教权利大捞政治筹码，有违司法公正。“问题一部分因为纯粹的信仰差异，但至少在相同程度上，也是由于政治因素的作祟。” 英国《独立报》如此解读。

　　政治秀还是信仰使然？

　　不过，中国社科院美国研究所的张国庆接受采访时却认为，布什此举并非在搞政治秀：“不可否认，布什的介入有一定的政治目的，比如表明保守主义立场、维护共和党形象等，但更多的是布什个人的意识形态和宗教信仰因素在起作用。”

　　张国庆说，受家庭和宗教影响很深的布什，十分坚守自己在伦理方面的立场，即使让他以普通老百姓的身份来作选择，他仍然会这样做。

　　白宫和国会山遭受攻击的另一个原因是，专门为泰瑞而通过的这项法案，违背了美国“三权分立”的原则——立法、行政企图干预司法的独立。

　　“事实上，从法律意义上说，布什的举动并没有违背美国宪法。”现代国家关系研究员美国所的王文峰告诉记者。

　　这个事件中，国会根据自身的职责，出台了一个新法令，而总统也是按照规定审批、通过了法律。“所以，从程序上看，国会和总统没有越权行使超过他们权力的职责。”王文峰说。

　　但他同时认为，此举确有干预司法之嫌，毕竟这个案子原本就是法院判决过的。上海国际问题研究所国际法研究室的薛磊说，虽然美国联邦法院与州法院不是上下级关系，管辖范围各不相同，但这个案例交由联邦法院审理也有道理。

　　薛磊的解释是：“这个案件涉及到生命伦理道德，对于今后的同类案例有示范作用，而且在全国已经有了很大的影响。”

　　没有感知就无所谓残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泰瑞的父母和他们的支持者们意志也慢慢消沉。

　　“每当我闭上眼睛，满眼看到的都是泰瑞那张脸——她正在慢慢被饿死。”她母亲玛丽说，“求求哪位能站出来，阻止这种残忍的行为。求你们让我女儿活下去！”

　　23日，大约10名支持者企图给泰瑞送面包和水，但在医院大门外遭警方拘捕。不过，据盖洛普等民意调查结果显示，也有近60%的美国受访者认为，应该拔掉泰瑞的进食管。

　　不少民众还对总统和国会的插手表示不满，批评他们将一起家庭内隐私事件扩大成全国性政治闹剧。参议员麦科恩呼吁：“我希望我们不要把这场人类悲剧演变成政治事件。”

　　将植物人“活活饿死”的做法太“残忍”？从医学上说这并不成立。王文仲教授说，“普通人如果感到饿了，头脑里立刻会有‘想吃什么’的思维，可没有感知能力的病人完全没有这个认识和感觉。”

　　同样，费城德雷克塞尔大学医学院急救学助教弗雷德·米拉尔基也指出，虽然饥饿而死的过程看上去似乎相当残忍，但实际上非常平静。

　　事关国家脸面？

　　现在公众与媒体争论的焦点集中于泰瑞是否真的处于无意识状态。从电视画面上可以看出，她的脸部表情似乎会随着亲人的呼唤而变化。许多美国人不相信泰瑞处于无意识的植物人状态，25日泰瑞的父亲甚至说，探视时他觉得女儿试图要说话。

　　让一个还有“生命”、可能“还有意识”的人“活活饿死”，在泰瑞父母和他们的支持者们看来，无论如何是一个不能接受的事实。

　　“当一个人是否接受拯救生命治疗的意愿尚不清楚时，一个富有同情心的国家的责任就是确保这个人活着的权利。”众议院司法委员会主席森布伦纳的这句话暗示，泰瑞的生死之争已经上升到符号层面，关系到国家的“脸面”问题。

　　各方努力仍在继续，其中包括总统“御弟”、佛罗里达州州长杰布·布什。布什州长和佛州社会福利机构已向州法院提出申请，要求获得对泰瑞的监护权，以此争取为泰瑞重新接上进食管。而CNN在第六天的报道中披露，又有三个孩子因为试图偷偷给夏沃送水而被警察逮捕。

　　如同杰布·布什所说，这是一个非常艰难和令人煎熬的时刻。这一次泰瑞生死之争之所以会掀起如此巨大的风波，不仅在于究竟是丈夫还是父母才有权决定她的生死，而且牵涉到政府干预、司法独立与家庭隐私这三边关系的微妙平衡，以及界线应该划在哪里才合适的复杂问题。 外滩记者 蔡明东／报道

　　相关专题：美国女植物人安乐死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