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州市民政局社会处处长王林向记者抱怨。他说，改革是好事。但是不能过急。现在民政厅又是摘牌子，又是承诺一日三餐全部实行免费。如果有人蜂拥而至怎么办呢？

　　-外滩记者王杰/发自郑州

　　三轮车夫严明扬斜斜的依在车身上，望着几个被摄像机镜头包围着的手持铁锤的人，

一张黝黑的脸涨得通红。

　　"这下财路断了。"他说。他担忧自己还能不能从那些托着关系来接人的家属手里赚到钱。他们总是急吼吼的走过来，有时连价钱都顾不上谈，就坐上车催着往里赶。

　　这天是6月26日。河南省民政厅下发通知，"要求各省辖市收容遣送站立即拆掉牌子、拆除预防性栏杆"的第二天，镶嵌在墙体上的"郑州市收容遣送站"几个镏金大字，很快就被铁锤清理干净。从救助到收容

　　郑州市收容遣送站被称作是遣送、接收、中转"三无"人员的全国大站之一。它成立的时间较早，前身是1946年6月成立的郑州市乞丐收容所。1960年更名为郑州市自由流动人员招待站，1964年更名为郑州市收容遣送站，其间13次易名。到2003年6月26日，郑州市收容遣送站的牌子成为历史。

　　"从单纯的救助到收容遣送，然后再到今天的重新回归救助，这个过程涂抹着鲜明的时代色彩。"郑州市收容遣送站的一位科长说。

　　其中较为明显的，是关于收容人员的界定。在郑州市人民政府1984年11月28日签发的一份《关于搞好收容遣送维护社会治安的通知》中，收容的对象包括：农村流入城市的乞讨人员；城市居民中流浪乞讨的人员；其他露宿街头生活无着落的人员。

　　到了2000年，[2000]124号文对收容遣送的范围又有所扩大，把无合法身份证件、无固定住所、无正当生活来源的人确定为收容对象。并由公安、民政、计生、工商、城建监察等联合清查。在这个文件中竟然还有这样的字眼：要造出声势，提高市民参与城市管理的自觉性，使"三无人员"在市里无栖身之地。

　　"由此可见这种根本性的排斥观点，无形中左右了执法者的态度，使他们一见到外地民工模样的人，就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抓进去，再让他们老实巴交的亲属拿钱来赎他们的自由。这简直是对人性和人身权利的一种亵渎。"河南省一位省人大代表说。

　　全国大多数城市都是基于这种想法出台了这些地方性规定，在一定程度上的确维护了城市的社会秩序和稳定，但是现在看，它却剥夺了很多正常人自由活动的权利。很多地方靠这些过渡性的措施，演变出了矛盾不断的新的社会问题。避免不了的乱收费

　　收容所的乱收费，是各种问题中最突出的。项城市两个在北京打工后来被遣送到郑州的民工诉苦说，从北京到郑州，两天时间，交了300元钱才被放出来。

　　"我们半个月也挣不到这些钱，可我们到哪去说理啊？"一位农民还说，全当被偷被抢了，我还要回去挣回来啊！想不通，但也就认了。

　　一个跑民政口的记者说，收容站的朋友曾经向他透露，几乎所有的收容站都收费，只不过各地的标准不同而已。

　　郑州市人民政府[2000]124号文件明确规定，对"三无人员"的清查和收容遣送工作经费，由各级政府统一解决，但羊毛，最终还是出在了羊身上。

　　据知情人透露，郑州市收容遣送站开始收费，是1997年从火车站地区迁到了现在的黄岗寺村之后。但郑州市收容遣送站的相关人士却说，收费是从2000年开始的，按照郑州市物价局的批复，对非社会救济对象收取有偿服务费用，包括食宿、医疗、通讯等在内，每人每天的标准是25元。

　　而事实上，"全国所有收费的收容站里，没有一家会按照这个标准收取费用。"一位曾经从郑州市收容遣送站接人出来的律师说，"他们每天的收费标准是100元。"两年前，他的表弟被从北京送到郑州，他去接，被告之要交300元钱才能领人。他正好找到了在这个收容所里的一个熟人。熟人反复问，是你的亲戚么？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让律师等了一会儿，他进去不久，就把律师的表弟领了出来，分文没缴。

　　"不过要是现在，他就没有这么幸运了。"郑州市收容所的一位员工说，"曾经有三四个河南籍的外流人员被送过来，结果他们找到了一位当官的老乡说情，每人只象征性的缴纳了100元钱，就放了出来。没想到，几个农民出门就直接去了新华社投诉。因为少收费，就没有出收据，站里只能认倒霉。这件事之后，站领导就做出决定，今后无论是谁来说情，一律不再减免费用。收容利益让人眼红

　　长期在收容站附近拉客的三轮车夫都知道一个几乎公开的秘密，那就是专门吃家属。

　　有些家属接到亲朋被收容的消息赶来，这些人就会在门口跟上去搭讪。他们对家属说，你自己进去接人，收费很高，如果委托他们进去代接，会便宜很多。结果有些家属就相信了。

　　"其实他们掏出的钱更多了。"郑州市收容遣送站一个不愿透露姓名的职工说。

　　"当时都知道是内部人员和他们勾结，把钱私自分了。只是这个问题没有查过。加上后来管理上控制严了，想私自放人出去，几乎不可能。"

　　但即使是这样，有人"还照样能把素不相识想出来的人接出来，把想进去的人送进去。"河南某家电公司的王女士告诉记者，她丈夫的一个朋友，就是专门做这个业务的。可惜这个人因为犯了其他事，已经躲得不知去向。

　　其实在收容背后，一帮人都受益。只有被收容者是惟一的受害者。

　　郑州某事业单位的朱先生说，他们受害不仅仅体现在收容遣送时被收费上。从被警察盯上的那一刻起，他们身上的钱物就不属于他们了。他的一个亲戚是在北京搞有线电视安装的，暂住证等手续一应俱全。在街头正走着时被警察拦住。警察说，你的暂住证有么？有啊，拿出来看看。接过去一把撕碎，问，还有么？没有。走吧，上车。就给送到收容站里了。身上的300元钱被搜走，连腰带都被抽掉了。最后被送到郑州，姓朱的朋友接他时，他的这个亲戚是用手提着裤子走出来的。

　　"郑州市收容遣送站是一个中转大站，很多收容人员都是从北京、上海等地接来的，到了郑州，他们身上基本上没有钱物。"收容遣送站的知情人说，"郑州市收容遣送站挣的钱，是来接人的家属缴的交通费。站里称作成本费。比如从北京接纳一个外流，交通成本是100元。上海要高一些。

　　这位知情人说，人员最多时，就是北京开会时，曾经有一个月，他们往北京跑了十五次，往往都是当天晚上走，次日晚上坐火车回来，然后第二天再走。每次接回来两车厢。

　　跟上海今年也刚刚达成口头协议。每周去一次接人。每次两三个车厢。有六七个工作人员和五六个保安人员。

　　知情人说，收容站的红火让派出所的人眼红，他们曾经来讲条件，说是往这里送一个人，提成50块钱。收容所没有答应。

　　因为有固定的收容对象，所以收容所就不太买派出所的账。

　　"我们不愁没有收容源。有时候根本来不及送，谁还在乎他们送啊。再说了，他们有时候送来的，找不到家人接，钱没地方出，还会赔钱。现在派出所对收容遣送站很有意见。"

　　"2001年2月26日,赴京接收'三无'人员返回途中，带队者失职，使33名外流人员流失，造成经济损失1万元。责任人被撤消行政职务，退赔5000元，罚款5000元。"繁荣的收容"年表"

　　2002年8月，郑州市收容遣送站出版了《郑州市收容遣送站志》。"这在收容遣送史上，是绝无仅有的，而且今后，也绝对不会再出现。"郑州市收容遣送站的有关人士透露说。

　　尽管它是特定历史条件下的产物，但也真实的记录了收容的演变过程。

　　拿郑州市收容遣送站来说，最早的地方很小，仅容纳二百余人。在"严打"期间，这里连最基本的需求都满足不了。外流最多时，每平方米要容纳五个人，院子的走廊里，屋檐下到处是人，吃喝拉撒都成问题。一到下雨，臭气熏天。

　　1996年，郑州市收容遣送站搬迁到了现在的黄岗寺黄水河村，条件一下子改善了。还把收容分成一科和二科。一科收容男人，二科收容女人和儿童。

　　1996年2月，郑州市救助保护流浪少年儿童中心成立，正式将妇女和儿童分开。

　　最繁忙的时候，郑州市收容遣送站还搞过不少三产。比如侯寨砖窑厂，中原震宇电子板厂，金谁胶带厂等，1998年，站里还组织外流人员搬运队，到火车站地区为商户和游客服务。

　　在《郑州市收容遣送站志》有这样的记载，从1982年到1996年，郑州市收容遣送站共组织近四万人次的外流劳动，"取得了很好的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

　　2000年下半年，郑州市收容遣送站一次性斥资150万元，购买了12辆汽车。

　　2000年，郑州市人事局和财政局联合发文，专门为收容遣送站建立岗位津贴，规定郑州市收容遣送站每个干部职工每月有104元岗位津贴。这些津贴，全部由站里发放。收容站的工资由财政拨款足额发放。

　　收容站宣教科的一位科长说，财政给收容站每年的拨款是二百万元左右，真正能用到收容遣送上的很有限，所以每个站都会自己想办法解决。

　　2003年，郑州市计划委员会郑计资[2003]343号文批复，同意郑州市收容遣送站自筹资金，新建综合大楼和招待所。今年四月，这幢投资700多万元、高六层、装有电梯的新大楼正式启用。6月25日，记者到郑州市收容遣送站看到整个收容所干净得有点出人意料，院子里绿化的很好，两道自动电控门将收容和办公区隔开着。新的办公大楼装有中央空调，每人一间办公室，办公家具齐全。新制度带来新困惑

　　从新办法公布开始，郑州市已经停止一切收费。但问题是，接下来该如何办呢？

　　郑州市收容遣送站宣教科张水参说，新办法规定"求助人员持民政部门开出的乘车证明可以乘车。"这样一来就有问题了。我们国家的财政不可能承担这么大的压力。铁路又不是免费的。未来可能是由收容和铁路部门签定协议，救助站出个证明，账还是记在我们头上。

　　郑州市民政局社会处一位工作人员说，新办法出台的太快。4月15日，国务院办公厅下发《关于规范和改进城市流浪乞讨人员收容遣送工作意见的通知》，并注明秘密。一个月后，随着新办法的出台，它还未来得及执行，就完成了使命。

　　这位工作人员说，这让我们无所适从。以前人大和政协老是提出，街头的流浪乞讨人员多，让民政部门收容。其实我们自己都知道，我们没有限制人身自由的权利。后来不得已打报告申请公安派驻，但公安部门迟迟不派人，最后申请解决警服，以便于路上执法。

　　6月26日，郑州市民政局社会处处长王林向记者抱怨。他说，改革是好事。但是不能过急。现在民政厅又是摘牌子，又是承诺一日三餐全部实行免费。如果有人蜂拥而至怎么办呢？按照新办法，他在里面住一年也是合法的，如果你赶他走，就是违法的。这个怎么办。郑州市很多县连工资都发不出，怎么靠财政解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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