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核危机”考验中国--访国际关系专家时殷弘

http://www.sina.com.cn 2003年08月13日16:22 南京《周末》

　　本报专访著名国际关系专家时殷弘

　　-本报记者周益

　　-本报特约记者张静北京报道

　　1953年7月27日，板门店停战协议签署，为期3年的朝鲜战争结束。

　　50年后，2003年7月18日，中国外交部副部长戴秉国在华盛顿向美国副总统切尼转交了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写给布什总统的信函，并与鲍威尔举行了会晤。此前的7月12日至14日，戴秉国曾对平壤进行为期四天的访问，将胡锦涛的一封信转交朝鲜领导人金正日。

　　美国《洛杉矶时报》报道称，中国特使穿梭朝美之间，中国正扮演着朝核问题重要调解人的角色。布什政府此后表示，中国的努力增加了通过外交途径解决朝核危机的可能性。

　　7月21日，《韩国时报》援引消息人士表述，中美朝可能在9月6日于北京就朝核问题再次举行会谈，各有关方将于本周内就此问题发表声明。同日，朝鲜政府发表声明，重申希望通过与美国订立互不侵犯条约来解决朝核危机。

　　就在人们以为美朝核危机出现转机时，美国五角大楼突然抛出一份进攻朝鲜的详细计划，并称两个月就能将其打败。

　　“目前从中国角度看，朝核问题已经具有空前的紧迫度。”著名国际关系专家、中国人民大学美国研究中心主任、中国人民解放军国际关系学院国际战略研究中心原主任时殷弘教授在接受本报特约记者采访时，强调此说法并非危言耸听。

　　三个阶段

　　时殷弘说，去年10月开始的朝鲜核危机，伴随着今年1月10日朝鲜宣布退出《核不扩散条约》而进一步严重升级。不过，它爆发为实际上的大规模军事冲突或战争的可能性从目前来说不大。但朝鲜内在的特殊性质，又使其危机行为方式具有外界公认的极难预测性、非规范性以及高度冒险性，因而它在失控可能和国际安全及政治后果方面，一定意义上比伊拉克危机更为严重，更须警觉。

　　对于我们中国来说，因为毗邻朝鲜半岛、日本以及美国西太平洋势力，而且中国同朝鲜有着比较特殊的历史和现实联系，这都增加了中国利益和政策关切的必然卷入程度。一位西方著名学者最近说：“北朝鲜核危机是对中国今年最危险、最关键的外交和安全考验。如果弄得不好，它可能基本改变区域安全环境。”这绝非危言耸听。

　　时殷弘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从目前的情况看，“朝核问题”可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从去年10月到今年4月，北京中韩美三方会谈。其间朝鲜在某种程度上反而加速了核项目的发展。美国在危机初期虽然反复声明希望用和平方式解决，但真实态度是‘三不’，即没有对朝鲜提出的政治要求作任何回应，没有与朝鲜进行外交对话的任何尝试，也没有改变对朝敌对和孤立政策。

　　“第二阶段从今年4月到7月中旬。通过小泉访美、卢武铉访美、卢武铉访日，美日韩结成了一个实际上的核心同盟。之所以出现这个狭隘同盟，时殷弘认为，由于中国是朝鲜最主要的经济援助国，除外交劝说外，美国曾希望中国对朝鲜施加进一步压力，但中国没有这么做，美国国内一些人对此很失望。

　　“第三阶段与前两阶段相比，有三个变化。其一，可以说外交解决的希望已经有了程序性的外壳(三方会谈、五方会谈)。二是中国政府立场有了某种变化，比如我们明确提出‘朝鲜的安全担忧应该得到关注和满足’、‘中国反对朝鲜半岛拥有核武器’。第三，朝鲜态度有了某些松动。

　　“我认为签署互不侵犯条约基本没有可能。朝美之间缺乏互信布什执政后，美对朝态度有了极大改变，坚持不与朝鲜对话，9·１1之后又指责朝鲜为‘邪恶轴心成员’，宣布‘先发制人打击信条’。朝鲜对安全的担忧已演化成对‘绝对武器’——核武的强烈渴望，甚至期望通过核危机争取政治让步和经济援助。”

　　两对分歧

　　虽然周边各国都在这个问题上进行了艰苦的努力，我们国家更是奔走于各势力之间积极斡旋，那为什么在第一、二阶段还是呈现出胶着状态呢？

　　时殷弘认为，根本原因是因为中韩美之间就如何解决朝核问题上的两对分歧。

　　韩国虽认为朝鲜拥有核武器是其安全利益的巨大威胁，但同时害怕美国坚持军事压力甚至威慑的策略会触发军事冲突或战争。韩国强调一定要用和平方式解决危机，主张美国至少要对朝鲜提供某种形势的安全保障，希望朝美之间有真正的对话。

　　中朝之间是有特殊关系的国家，只要朝核危机不发展到对中国的安全产生伤害的程度，保持其政权稳定我认为仍然符合中国的安全利益。危机演变成军事冲突或战争，或者美国加大向东亚的驻军，会使我国不仅有安全忧虑，还会有难民流的压力。

　　日本在此问题上与美国最为一致。日本国内不少人认为朝核危机给日本造成了严重的安全问题，但是在更大程度上还是希望将危机进行渲染，为其发展军事力量提供借口。而俄罗斯是一个微妙的角色。俄朝向来交好，危机爆发至今，我认为俄罗斯采取了一种非常暧昧的态度。

　　危机初起之时，中、美、日、韩和俄罗斯五国就达成共同意向，即朝鲜半岛要非核化或无核化，二是必须依靠和平手段解决。但这五国始终没能达成同盟性的国际协调。

　　两种危险

　　4月的中美朝三方会谈曾一度打破朝核危机的僵局。但到7月10日，美国联合日本、澳大利亚和8个欧洲国家宣称要对朝鲜装载生化武器等的飞机和船只实施禁运；7月18日，有报道称朝鲜增加部署了一个可覆盖日本全国的劳动1号导弹大队；7月19日，美国五角大楼即公布了“附挑衅性战术”的“对朝作战最新计划”；到最近又有报道称已在朝鲜发现第二个核反应堆；紧接着又出现美国五角大楼的进攻朝鲜计划的消息，朝美摩擦大有加剧之势。

　　时殷弘说，从中国方面讲，朝核问题已经具有某种空前的紧迫度。危机解决毫无进展将产生两种危险。一种是增大了核危机升级为军事冲突的可能性，另一种是如果危机经久不绝，朝鲜就有了充足时间形成可观的核能力。

　　对中国来讲，如果前种危险变成现实，中国将马上面临非常困难的战略问题和对外政策问题。如果第二种危险变成现实，整个东亚政治和经济局面就将岌岌可危。若布什2004年连任，届时仍没有实现朝鲜非核化，那么不能排除美国在2008年前动用军事手段彻底解决朝核问题的可能。

　　另一方面，美国要在朝鲜半岛用兵有很大的顾虑。首先，对朝战争的难度要远远大于对伊战争，朝鲜的初期军事反击能力可能非常强。其次，韩国民众反美情绪激化可能导致美韩同盟关系破裂，此外，中美关系、俄美关系将会遭受重创。所以我认为发生战争的可能性并不大。

　　现在的情况是，美国已经决定通过军事力量后盾的方式急剧加大对朝压力，通过海空封锁切断朝鲜的外汇来源。7月18日，美国大使馆请我和其他两位中国学者跟美国首席东亚外交事务副助理国务卿会面，对方向我们介绍了美国直接或间接掌握的朝鲜的各种活动，表示希望通过海空封锁来卡断朝鲜维持核计划和军备的外汇来源。此外，美国军方正在进行各种应付紧急状态的准备。其中有一个非常危险的迹象，就是美国正式开始将韩国非军事区南侧的驻军后撤。这虽是其整个海外驻军分布调整的组成部分，但同时也是如果军事战争爆发减少美军伤亡数量的一个可行策略。

　　六方会谈

　　从各种公开披露的消息看，中国为了和平解决朝核危机进行了前所未有的密集外交活动。如7月初我国外交部副部长王毅拜访华盛顿，7月3日-19日外交部副部长戴秉国在朝鲜、俄罗斯和美国间搞穿梭外交。国际舆论对此高度评价，认为中国在解决朝核问题中处于无可替代的关键地位。在目前的态势下，依靠中国的外交劝说化解朝核危机的空间有多大？这个问题成为目前很多人关心的问题。

　　时殷弘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朝鲜核危机是对中国今年最危险、最关键的外交和安全考验。中国的首要战略目标，在于坚决促使朝鲜与核武绝缘。对中国来说，朝核问题只有一种解决方式，就是得到了某种安全保障的朝鲜接受尽快由国际核查的无核化。实现这一点难度非常大。

　　美方坚持多边谈判，而朝鲜坚持朝美双边会谈，是危机爆发以来的一个“死结”。美国坚持多边谈判原因有四：一是避免在国际上造成美国受讹诈的印象；二是避免造成朝鲜非核化之前美朝地位平等的印象；三是避免如果美朝双边会谈不顺利美国可能成为国际批评的中心；四是美国在东亚的战略利益与美韩同盟和美日同盟紧密结合，很难长期将韩日两盟国排斥在会谈之外，美国同时认为，包括韩、日在内的多边会谈将对朝鲜构成更大的国际压力。

　　在中国的推动下，危机的解决出现了两次突破。今年4月中美朝三方北京会谈虽然没有取得实质性成果，但这让人们看到了实现外交对话的可能性。

　　7月，戴秉国副部长长达两周的穿梭拜访，据称在程序上有所突破，争取到金正日同意可以先不搞朝美会谈，再来一次三方会谈。这是第二次突破。而且三方会谈可能能较快地拓展成包括中美俄朝日韩在内的六方会谈。

　　应该说中国和俄罗斯是实现和平解决朝核危机的重要力量，但要全面和平解决还需所有相关国的共同推动。

　　朝鲜其实有相当的国际条件，即依靠中俄韩的经济援助，完全有可能通过和平的渐进的经济改革和对外开放实现国家安全和社会发展。一线危机

　　时殷弘认为，从中国的战略安全视野出发，接下来的一个紧要问题便是，朝鲜拥有核武器对中国有何危害？最宏观地说，考虑中国的外部基本安全环境时，应当提出地缘政治框架中的大规模毁灭性武器问题。就这一可称为“最高层次”的军事安全问题而言，中国周边最值得在一个相当长时期内警惕或忧虑的，不仅有美国目前强大得不可比拟的核力量，而且有“核小国”和潜在核国家实在和潜在的核武库，后者在某种意义上对中国大概更危险。这方面目前首先是朝鲜在研发的核武器以及印度和巴基斯坦的核武库，其次是可能有极个别国家可以直接或间接地使用(即通过恐怖主义势力使用)的生化武器。对我们中国来说，这是近年已相当迅速地浮现出来的一个重要忧患。

　　所以首先，从最坏处着想，中国并非全无可能有朝一日在什么问题上遭到核讹诈，而这或许会使中国一时陷于进退两难的战略或政策境地；其次，如果朝鲜拥有规模可观的核武库，日本就难免被刺激走上核武化道路，或者说必定使日本右翼得到一个关键论据，据此能够说服日本多数公众同意核武化；再者，只要朝鲜有核攻击能力，朝鲜半岛和东北亚就始终有因此被显著加剧了的美国及其盟国与朝鲜爆发战争的可能，包括发生核冲突、核战争的可能。而如果爆发新的朝鲜战争，中国即使不被卷入其中，也必定遭遇某种战略决策的困境，并且遭受种种相当严重甚至危险的间接损害；最后，朝鲜一旦拥有核武库，美国就几乎必然显著增强在东北亚和西太平洋的武装力量部署，这就可能会在未来有朝一日台海局势高度紧张的可想象情况下，增进美国“协防台湾”的能力与态势，同时使台独势力得到进一步鼓励。不言而喻，对中国的安全而言，这四种危险绝对非同小可。此外，中国还很可能由于朝鲜拥有核武器而面临种种可以设想以及现在还设想不到的双边和多边外交困难。

　　目前对话和外交途径是第一工具选择，也是最好的选择，这至少是因为它能防止一种对所有各方都有异常严重损害的局面：因危机而爆发军事冲突乃至新的朝鲜战争。为此，除朝鲜必须大幅度修改自己的行为方式外，美国至少必须认真考虑正式向朝鲜做出持久性的安全承诺的问题，并且开始切实履行逐渐争取朝美政治经济关系正常化的义务。美国政府还应当认真反思和修改它自“9·１1”事件后时时异常显著的霸权主义、单边主义和黩武主义态势。说穿了，这些东西不予大反思和大修改，天下将永无基本太平，美国将永无基本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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