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8月27日到29日，举世瞩目的朝核问题六方会谈在北京钓鱼台国宾馆举行。由于是闭门会议，会谈使本来就很复杂的朝核危机又多了一分神秘感。为揭示这次会谈的内容和意义，本报邀请国内知名国际问题专家为读者抽丝剥茧，化解关于朝核危机的种种疑团

　　六大专家会诊六方会谈六大问题

　　【采访嘉宾(以姓氏拼音为序)】

　　现代国际关系研究所所长陆忠伟研究员

　　英国华威大学全球化与地区化研究中心访问学者庞中英博士

　　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时殷弘教授

　　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副所长王逸舟研究员

　　清华大学国际问题研究所所长阎学通教授

　　中共中央党校国际政治系张琏瑰教授

　　【采访】本报记者韩轩

　　【整理】韩轩滕晓萌

　　【小题】话题之一：朝鲜为何同意多边会谈？

　　王逸舟：

　　我认为，一直主张与美国双边谈判的朝鲜同意举行多边谈判有两个原因。首先，就是现在看来完全按照朝鲜方面所坚持的主张，也就是双边会谈，很难得到对方的回应，只能是一相情愿。再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多边会谈经过中国的斡旋和说服，包括美国在内各方同意，朝鲜最终同意多边会谈，是因为他把多边会谈看成是双边会谈的一个基础。

　　陆忠伟：

　　以往美国坚持反对与朝鲜进行双边会谈主要有以下几个原因。首先双方缺乏相互信任的基础，美国人认为只能通过多边的框架来解决。另外，从1994年核框架协议来看，美国人不想背太大的经济包袱，因为朝鲜半岛能源机构的成立是上一次核危机解决的产物，那一次韩国和日本付了很多的经费，美韩日在周旋过程中，为了出钱的问题也不是很愉快。第三，美国人从安全的角度考虑，朝鲜核危机受影响最大的国家可能不是美国，美国离得比较远，而且本身有核保护伞。第四，美国现在的外交战略的重点是反恐，地域集中在南亚、中东这一块，对于美国来讲没有必要把东北亚提高到它外交日程的一个最主要的位置。把朝核问题放到六方会谈中，美国会显得更超脱一点。

　　至于朝鲜为什么坚持与美国进行双边会谈？我想朝鲜有他自己的外交哲学思想的指导，从朝鲜战争停战到现在，朝美关系也好、朝日关系也好，都没有实现正常化，相反韩中、韩俄关系都有了比较大的发展，所以朝鲜对于外交承认至今没有实现有一种迫切的心理。而且维持朝鲜半岛的和平目前只有停战协定，没有和平协定，所以朝鲜日益感到了安全的威胁，他现在感到在朝日关系、南北关系、朝美关系等方面，最重要的无非就是朝美关系。然而，一旦错过了朝美关系这把钥匙，朝日关系、南北关系那两把锁都无法打开，所以在半岛事务里面，美国是最重要的一把钥匙，其他国家都是配角，这是朝鲜的外交哲学思考。

　　现在双方能够坐下来谈，是中国发挥了撮合作用。这是中国外交调解的一次来之不易的成果，也是美朝双方缓解核危机的一次重要的机会。北京会谈不可能一次解决问题，但只要能坐下来，就是成功的。

　　【小题】话题之二：“三方”到“六方”区别在哪里？

　　时殷弘：

　　第一个不同当然是北京会谈由三方变为六方。朝核危机对于韩国、日本安全都有非常大的影响，因此两国应该是解决危机的参与者，俄罗斯与朝鲜也有着密切的特殊关系，又是一个地区大国，把俄罗斯动员进来是非常有意义的。因此六方框架是一个比较合理的框架。同时各国可以在六方框架中进行非正式的双边或多边对话，这也是三方会谈所不具有的。

　　第二个不同在于，今年4月份的中美朝三方北京会谈和目前举行的六方会谈可以看作解决朝鲜核问题的两次程序性突破。两次突破的区别在于背景有所不同。北京会谈时双方的矛盾已经呈现，但没有这么突出。六方会谈时朝核危机有演变成冲突的危险，危险程度超过了北京会谈时。

　　阎学通：

　　从4月份三方会谈到现在六方会谈，除了数字的变化以外，我觉得有很大进步。上次中国是组织讨论而不表态，实际上是一个双边谈判，但这次一开始就是六方各自表达自己的立场，然后再讨论，这次的多边性质是非常充分的。

　　张琏瑰：

　　6比3的明显好处在于，五个国家对无核化的看法是一致的，让朝鲜感到大多数国家主张朝鲜无核化，有助于其认清局势。6比3的潜在好处在于，一旦六方达成某种协议，六方都要共同努力促使协议的落实。

　　4月三方会谈按照朝鲜的说法，实际上不是三边而是双边会谈，中国只是主持了会议，没有参与实质上的会谈；按照美国的说法，4月的三方会谈是五方会谈的预备会谈，真正要进入实质问题，一定要有韩国和日本的参与。也就是说，上次会谈双方对会谈是什么含义的认识都不一样，使上一次会谈实质上成为“有会无谈”。只不过是表了一个态：朝鲜悄悄告诉美国它拥有了原子弹，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实质上的东西。

　　上次会谈中国仅仅只是主持会议，朝美两家谈，但实质上涉及朝核问题这样的重大问题，他们两家不会谈出什么结果来。1994年框架协议已经证明，核问题仅是两家谈很难谈出好的结果，双方缺乏起码的信任。

　　【小题】话题之三：六国立场有什么不同？

　　阎学通：

　　六国在解决朝核危机的具体方案上差别非常大。美国和朝鲜在一个政策光谱的两头。美国要求朝鲜放弃核计划，接受国际原子能机构(IAEA)核查，不愿意因为朝鲜放弃核武器而给它提供援助，不愿意帮助朝鲜政权生存下去，不愿意与朝鲜签订双边条约。

　　日本与美国立场接近，要求朝鲜放弃核计划，接受IAEA核查，附加解决绑架问题。但是与美国有所不同，如果朝鲜愿意合作，日本愿意提供经济援助；日本愿意和一个没有核武器的朝鲜共处，日本并不赞成用武力解决。

　　韩国认为如果朝鲜放弃核武器，应该给朝鲜提供安全保障和经济援助，必须和平解决。但与日本人不同，韩国人认为就不要附加其它问题了。

　　中、韩立场基本一致，都坚持和平解决。如果说中韩有区别的话，那么中国更强调应把朝鲜的安全保障问题作为一个重要的内容来考虑，将其与朝鲜放弃核武器放到同等重要位置，不能说哪个更重要、哪个次重要。而韩国认为放弃核武器是重要的。

　　俄罗斯与中、韩没有太大区别，但俄提出了提供安全保障的具体计划，提出中美俄三家给朝鲜安全保障。在这方面中国和韩国与俄罗斯有所不同，中、韩主张一个更开放的政策，多边双边任何形式的安全保障都可以。

　　朝鲜与俄最接近，朝鲜也希望有安全保障，但希望安全保障是朝美双边的，不想要一个多边的。俄罗斯的一揽子计划中包含经济援助，与中、韩、日的态度是一致的。

　　因此在这个政策光谱上，你会发现，朝美在两个极端，中韩在中间，日在中韩与美国之间、俄在中韩与朝之间。

　　王逸舟：

　　这次会谈中各方立场大相径庭。但美日韩比较接近，基本目的是废除朝核计划。中俄强调朝鲜半岛不应发展核武之外，更强调把朝鲜安全提到桌面上来，朝鲜安全问题和解决核危机问题应该作为两个并重的、同时完成的、同时推进的目标。看得出来，六方会谈出现“六个方案，三个层次”。“六个方案”出自六个国家，“三个层次”是朝鲜的一揽子方案、中俄提出的方案、美日韩提出的方案。这是一个格局的不同层次。

　　【小题】话题之四：六方会谈能否取得成功？

　　时殷弘：

　　关键在于如何定义成功，三天里实现决定性突破是不可能的。但如果做到以下三个方面，六方会谈就是成功的：一、美朝双方各自提出最高要求，明白对方立场和要求，考虑立场有无重叠点和妥协。二、中韩日俄第一次提出对朝核看法以及在国际框架内正式对美朝施加影响。三、六方会谈有可能商定多边会谈继续下去，使六方会谈成为解决朝核问题的起点。

　　阎学通：

　　只要这一次不谈僵、不破裂，下次还能继续谈下去，就是成功的。因为现在想三天之内解决这个问题显然是困难的，会外斡旋实际是很重要的，能够使谈判有更多时间深入。最重要的就是为下一次谈判和各国斡旋留出余地。

　　陆忠伟：

　　这是一个长时间的问题，这次会谈是万里长征第一步，迈出去了以后就能走下去。但不管步子大小，我们肯定中国发挥的作用，其它五方也会认识到这次会谈来之不易。

　　【小题】话题之五：如何评价中国的作用？

　　庞中英：

　　中国早该斡旋，这样的话，就争取了主动。西方老是说解决朝鲜问题最有效的途径就是靠中国施加压力，中国与朝鲜有着特殊关系，真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我们的影响还是存在的。现在我们思维方式的变化是很重要的。朝鲜问题是关乎我们自己的一个问题，不仅仅是我们帮助国际社会把这个问题解决了。朝鲜问题确实是关系到我们自身的一个问题，从长期来看，我们需要东亚的和平环境，朝鲜核问题长期存在，和平环境随时都有可能变成一个冲突的环境。

　　阎学通：

　　这次中国的作用表现得非常充分，之前有很多人怀疑中国能起多大作用，有人说：你看！朝鲜宁可让俄罗斯来解决，也不让中国来解决。但现在看来中国所起的作用是任何国家所替代不了的。首先是会议的地点，我不能想象如果不在北京，还有什么地方美国和朝鲜能都接受，这很说明问题。

　　六方会谈的中方立场表明了中国的国际政策越来越成熟，如果大家的政策都能向中国现有政策靠拢，这个问题就能解决。因为中国是在政策光谱的最中间，中国处在最中间的政治立场上，双方向中间立场靠拢的可能性要大于向两端靠拢的可能性。中国政策成熟的一点就在于，如果论接受程度，中国政策被接受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六方会谈反映了中国在国际社会中的地位。用我们传统的话讲，中国被各国看成是一个坚持正义、坚持原则的国家，有资格作为一个中间人来协调对立双方立场，解决问题。能够被双方接受，是因为双方认为中国不偏不倚，在处理事物的过程中坚持了普遍的原则。

　　六方会谈最后说明了中国在国际社会中地位的上升，否则这么重大的事情，别人凭什么找你做东道主。大家接受中国说明了中国的地位，如果中国没有不断上升的重要的地位，不会被这么多国家接受。

　　【小题】话题之六：六方会谈后的朝核问题走向如何？

　　时殷宏：

　　六方会谈后有两种可能性，一是朝核危机局势缓解，向和平解决方向发展；二是危机升温，实质性关键问题没有解决，还冒出新的对抗点。所以我们现在是站在第三阶段起点上，不知道今后发展。但所有各方对于危险性、紧迫性有了新的认识，这是形势转好的一大动力。

　　张琏瑰：

　　在进行六方会谈的同时，各方可以进行双边会谈，这当然是好的，有必要的。但是，所有的重要的事项都应该纳入六方会谈的框架里，不能由双边达成协议以后，再拿到六方会谈里讨论通过，盖个橡皮图章，这种做法事实证明不是很好。

　　目前看来，美国也好，朝鲜也好，都有一种需要，借用六边会谈拖时间，都认为时间在自己一边，拖得越久越有利。从美国方面来讲，它一时很难从伊拉克泥潭中脱身，小布什面临大选，在2005年以前美国实际上很难对朝鲜采取大动作。拖一拖，一方面向世界证明，美国还是希望通过谈判解决，另外一方面向世界证明谈判是没有结果的，只有武力解决这一条道路，对这一点我们要有所提防。

　　朝鲜也有借六方会谈把时间拖下去的需要。但需要指出的是，只要六方会谈继续下去，美国就不会轻易对朝鲜进行军事打击。

　　我们应该看到朝鲜半岛局势的危险性，拖下去有可能拖出一个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结果。所以我们应该提防六方会谈被无限期地拖延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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