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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菜头

　　　同学从北京来，我们6年没有见面了。

　　同学就是这种人，他们有本事安排自己和你在同一个学校，同一班级。那么，他们也就能在很短的时间里，不约而通地从全国各地出现在你面前。

　　这是一种相当唯心主义的说法，一个理科生的理解应该是：工作6年以后，大家都基本稳定了，是出去活动的时候了，所以出现了同学的密集现身。一种更常见的现象是，等60岁退休以后，同学聚会是中国老年人的基本社交活动。

　　她从北京来，全不顾我电话里的冷淡和敷衍。女人都这样，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如果这世界依然是母系氏族社会占绝对统治地位，那么这个世界很可能失足到全是金字塔和长城，上面全是玫瑰花。

　　当年，我们都还是新生的时候，她最先带我去逛南京城。我在大城市里很容易走丢，而她方向感极好，可以拉着我的袖子，带我找到回学校的方向。想起来，她为什么经常带我逛南京城呢？有些事不能深究，我在认识她以后两个月，追到了我的大学女友。我当时故意将她理解为好心，现在我们尽量避免谈到这一段。装傻，贵在坚持。

　　人在年轻的时候，周围会有很多人，大家都在高速前进。有的时候，两个人能彼此逼近到非常近的距离，以那样高的速度不相撞是件很困难的事。但世事往往如此，最后的一英寸就是永远的一英寸，然后大家调头而去，一去不返回。在很多年以后，这变成了中年男女之间的游戏——直线逼近，在极近的距离内突然急转离开。他们说，玩的就是心跳。

　　今天送她去大理的车子，天下起了雨，阴沉沉的，像我和她刚认识时的南京。车子还有半小时发车，她坚持要我走先，我真走了。一路上，我抛着硬币，一明一暗地旋转，日子就那么过去了。

　　有的时候人会问自己，另外一种选择是怎样的结局？我为了确保上大学，选择了理科，田忌的马全部集中在了那5科上。但我的作文一直很优秀。上网使我的人生完整了，我以理科养家糊口，以写贴子自娱娱它。但是，我还是无法确信，如果当年我选择了文科，生活将是什么样子？人可以活出两生来，但是你不可能真的过出两生。左边的道路上是一条河，雾色凄迷，开满了白色的睡莲，每朵莲心有一只小小的红色水鸟单足立在其中；右边的道路上是一条花径，两边的篱笆上开满了蓝色的牵牛花，每朵牵牛花的花心落了一只蓝得透明的蜻蜓。后面这句话，是王小波说的。前一句，则是我的。

　　王小波还说，头顶蓝天如海，四下白云壁立。

　　昨晚上我们看电视，她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天冷，我给她裹上被子，把音量调低。我轻手轻脚地走进我的房间，我问我自己：

　　会是这样吗？

　　是的，大概就是这样。

　　送走了她，我抛着硬币，走在路上，一明一暗，周围的雨不停地落下来。

　　走在路上，我的城市大到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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