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营企业家资产被政府剥夺 长期上访讨要公道

　　本刊记者姜彩熠发自吉林

　　“我不能离开矿山,我不能让他们侵吞矿山的企图得逞,我投资2400万不能就这样打水漂。我相信党中央、国务院一定能够排除干扰，查明真相，还民营企业家以公道。”10月6日，鞍山市宝山钼业公司总裁、吉林省安图县三岔子钼矿矿长张宝山站在钼矿的山坡上，愤愤不平地向记者讲述他在吉林投资的遭遇。

　　2001年张和延边朝鲜族自治州大石头林业局多种经营分公司签订了招商引资合作协议及实施细则，合作开发安图县新合乡三岔子钼矿，招用了林业下岗和解决开资职工200多名，经过3年的努力，一个停产的小型矿山改造成了中型矿山。不料，一场与有政府背景的事业单位的采矿权纠纷不期而至。张在这场风波中也越陷越深，整个风波也演变成一种“肥猪论 ”(民企长大然后宰杀)的严峻拷问。

　　企业家变成上访专业户

　　钼矿风波的发生地，位于吉林省延边朝鲜自治州安图县新合乡境内。三岔子钼矿开发始于1987年，由吉林省大石头林业局筹建。1992年大石头林业局内部“砸三铁”，把三岔子钼矿划归大石头林业(集团)亚光有限公司多种经营分公司，由多种经营分公司独立经营、独立核算、自负盈亏。据记者了解，该矿曾有过小小的辉煌，不仅养活了100多名林业职工，为国家缴纳税金，还向林业局缴纳利润100多万元，为林区社会稳定作出了一定贡献。

　　“张宝山是我受林业局领导委派请来合作开矿的。”记者从大石头林业局多种经营处处长兼多种经营分公司经理、三岔子钼矿法人邓长俊给中共中央统战部胡德平副部长的一封信中了解到：三岔子钼矿在1999年受局内资源危困和资金短缺的影响，当年仅生产钼精粉7.5吨而被迫停产，再加上公司无钱更新设备，技术力量薄弱，废石剥离量过大等原因，矿山于 2000年关闭。

　　据邓长俊介绍，多种经营公司经过反复调研，决定采取“借鸡生蛋”的招商引资办法，让矿山活起来，让职工有活干，有饭吃。于是他们到辽宁找到了张宝山，达成了招商引资合作协议。截至“风波”发生前，张宝山已累计投资2400多万元，更新了设备，扩大了生产规模，解决了林区200多名职工的就业，还给多种经营公司兑现了利润分成款122万元。

　　“福兮祸所至”。2003年5月，就在张宝山完成投资，企业就要大见效益的时候，吉林省国土资源厅突然给吉林省第六地质调查所颁发了采矿许可证，批准地质六所在三岔子钼矿同一个山包上建矿开采。

　　“我当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怎么可能在一个半径不足150米的小山头上再开一个新矿。”张宝山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仍然心有余悸，“地质六所依据这个采矿许可证，名正言顺地占有三岔子钼矿资源，等于是把我们逼上了死路。同时两矿相连，距离太近，根本不具备安全生产条件，一旦同时生产，将严重危及上百名矿工的生命安全。”

　　“从那时起，我成了上访专业户”。张宝山苦笑着向记者说。张开始向县、州、省有关部门直至陈晓光副省长反映问题。张宝山先是质疑地质六所采矿权的合法性问题，但随着压力的增大，张的质疑面也越来越广，直到投诉吉林省国土资源厅领导存在以权谋私的问题。张最终也由举报人变成了被查处对象。

　　“2003年底，我们全体职工联名投书《经济日报》，呼吁有关部门公正执法，依法行政，撤销违法发放的采矿许可证，保障职工的生命安全和社会稳定。此信引起了《经济日报》和《中华工商时报》的重视，记者在刊登来信同时还发表了调查附记，将‘钼矿风波’公之于世。”

　　在报道的同时记者还写了内参，并在内参上刊登了张写的一封信。今年2月曾培炎副总理批示要求查明真相，解决问题。2月6日《中华工商时报》头版以《一名企业家在吉林的投资遭遇》为题作了长篇报道。

　　张宝山接着说：“总理的批示和媒体的公开报道，着实让我们高兴了一阵子，全矿上下欢欣鼓舞。没想到后来发生的事情，彻底击碎了我的希望之梦。”

　　调查的公正性受质疑

　　今年6月23日，《中国矿业报》发表文章，根据吉林省国土资源厅的调查结论，认定张宝山“喊冤者竟是违法者” ，并把钼矿风波说成是“养虎遗患”，是一出现代版的“农夫与蛇”。

　　记者查阅了一年多时间内，州、省、国土资源部三级多个调查组轮番调查得出的结论，均认定国土资源厅发放采矿许可证合法，张宝山存在非法转让采矿权、越界采矿和存在严重的安全生产隐患的严重违法问题。

　　张宝山不停地给吉林省委、省政府领导和中央有关部委写信，寄希望通过领导的干预解决问题。张宝山告诉记者，在中央有关领导的引荐下，他曾经分别向陈晓光副省长和省委王云坤书记当面汇报过情况，但至今仍没有结果。

　　记者在调查中发现，张宝山在“钼矿风波”中并不是孤立者，中共中央统战部和全国工商联的领导以及众多的地质矿产学家、经济学家、法学专家都是张宝山的支持者，他们的观点与延边州、吉林省和国土资源部的调查结论针锋相对，纷纷指责调查结论与事实不符，认为违法者是省国土资源厅，不是张宝山。

　　全国工商联还曾将记者对省调查组结论的书面质疑转交了吉林省委主要领导，引起了又一轮调查。

　　中央统战部胡德平副部长曾专程来到三岔子钼矿实地调查。为了便于胡了解情况，张宝山特意制作了矿区界限标牌，并用白灰划出了矿区的分界线，但胡德平上山后，发现前一天刚刚做的标牌被人在头天晚上摘掉了。用石灰划的分界线，也被用黄土进行了掩埋。胡部长看后，气愤地说：这不是掩耳盗铃吗？这样做手脚我就看不清分界线了吗？

　　记者从全国工商联了解到，今年8月19日，全国工商联召开了“民间投资与法制环境座谈会”专题研讨吉林省的“ 钼矿风波”。参加会议的有工商联系统的领导、地质测绘、安全爆破、经济学、法学等方面的专家20余名。胡德平副部长也参加了这次会议并作了发言。

　　据参加会议的一位领导向记者介绍，到会的20多名专家言辞激烈，把座谈会变成了责问吉林省和有关部门联手破坏民营企业投资环境的“讨伐会”。胡德平副部长在谈到“钼矿风波”至今没有解决时说：“对这类不公的事情，工商联能不发表意见吗？社会上针对这样的事不应该讨论吗？媒体不应该起作用吗？”胡副部长再三强调说：“不能总是就民营问题研究民营问题，贯彻中央精神，发展民营经济，既要招商引资，把人家请进来，给人家发展机会。同时，更重要的是真正给人家一个平等竞争的条件，给人家一个不断完善的法制环境，使他们发展没有后顾之忧。做不到这一点，温家宝总理今年早些时候提出的振兴东北，今年要有一个很好的开头的目标，将会落空。”

　　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副所长王振东说：“我特别关注的问题是，国务院领导对此事批示以后，他们调查组的人员构成是有问题的，而且吉林省国土资源厅和国土资源部的文件相对抗，这是个要害。”

　　张宝山向记者回忆到：“今年2月17日吉林省国土资源厅和吉林省监察厅组成7人联合调查组来矿调查。调查组一进企业的大院，一名姓张的负责人就喊‘谁是头，我们是省委、省政府派来的，把你们的账拿出来’。这不是自己查自己吗？好在我的企业很干净，在财务方面没有查出问题，不然你今天就采访不到我了。”

　　吉林省国土资源厅和国土资源部的文件相对抗，指的是吉林省国土资源厅在向地质六所办理采矿许可证的时候，没有执行国土资源部[2002]174号文件。按照这个文件规定，“新建矿山开发利用方案中有关建设工程安全设施的设计，必须有安全生产监督管理机构进行审查。未经安全生产监督管理机构审查同意，不得批准开发利用方案，不得颁发采矿许可证。”《吉林省国土厅调查报告》承认，吉林省国土资源厅在向地质六所颁发采矿许可证的时候，没有执行上述规定。《吉林省国土厅调查报告》辩解称，《吉林省国土厅调查报告》认为，国土资源部[2002]174号文件与以前的文件所设定的程序有“不一致和难于操作的地方”，为此省国土厅曾两次向国土资源部申请调整174号文件的有关条款。在没有得到国土资源部的正式答复之前，省国土资源厅自行采用了一种与174号文不一致的“做法”，就是先发证，后监督。对此，中国著名经济法学专家、中国政法大学民商及经济法学院院长王卫国教授认为，174号文件写得十分清楚，这个新规定是为落实国务院的文件而做出的。这是中央政府的决策，地方政府怎么可以用“难于操作”而拒绝执行、另搞一套呢？企业有开工前申领安全生产许可证的义务，行政机关就可以不履行颁证前的安全设计审查的义务吗？

　　另外，据记者了解，吉林省国土资源厅对三岔子钼矿越界的判定是通过卫星定位而进行的，此次的卫星定位测量，为已开采了17年的三岔子钼矿确定了新的四至坐标。新坐标与历史上确定的坐标相比向西移动了60米，向北移动了70米。也就是说地图上的位置移动了，这样就出现了矿区越界的假象。对此，我国著名地质学家、原中国地质科学院院长陈毓川院士告诉记者：“不能用现代仪器测量否定历史事实，矿区范围确认应尊重历史图纸与矿山历史坐标。”

　　全国人大代表冯有为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说：“张宝山一反映问题，就说人家这也违法，那也有问题，为什么早不查。这种做法本身就不正常，正常的做法是先把人家反映的问题查清楚。”

　　记者还从有关渠道获悉，中纪委等部门将有可能着手重新调查“钼矿风波”。

　　“不走只有死路一条”

　　一个小小的采矿纠纷，竟然轰动全国。特别是在国务院总理作出批示，部、省、州三级职能部门轮番调查后，仍未能解开这场纠纷的“结”。这场纠纷的背后，隐藏着的是利益纠纷。

　　据专业人士介绍,近年来，钼精粉的价格一路飙升。目前市场上钼的价格一直在每吨9万元至12万元之间波动，钼精粉已经与黄金媲美。谁拥有了钼矿资源，就等于拥有了一座“银行”，任何投资者对此都心知肚明。

　　张宝山在给吉林省委的一份汇报材料中说：“地质六所所长裴春雷早就想占有三岔子钼矿，作为找矿业务单位主管，他深知三岔子钼矿工业极品地位。2000年，裴所长两次找到大石头林业局多种经营公司(采矿权人)，要三岔子钼矿均遭拒绝。2001年至2002年，他又以探矿为名，对不知情的我说探矿对我们有好处，可以和我合作，取得我的信任和支持。于是，在三岔子矿山开采的边缘上重复探矿，只打了5个眼，草草了事。2002年10月，探完矿后，裴把我们找到地质六所，要求我们离开三岔子矿山，到别的地方开矿，并威胁说，不走只有死路一条！果然2003年5月，地质六所办出了采矿证，委托黄某某全权经营，把我们挤上死路。”

　　张宝山的合作伙伴林业局多种经营公司经理邓长俊说，地质六所早就想介入三岔子钼矿的经营，该所的裴春雷所长在两年前就找我说：“我们又向省里申请了20万元的钻探资金，你们没钱不要紧。我们可以向国家申请贷款300万建个厂，即使干不成，赔了也是国家的，我们也不搭啥。如果你们同意让我们做，我们每年给你们20万元。”

　　“由于林业局及多种经营公司没有立即同意‘六所’的过分要求，裴春雷就到处活动。裴春雷找到州委某部门的领导一起来林业局做工作，想利用上层的关系顺利解决这一问题，但遭到了林业局的拒绝。接着裴春雷又跑到明月镇，向安图县政府及有关部门进行游说。并说：‘安图县双山子钼矿储量大，效益好。’然后引来辽宁省葫芦岛市的黄某某与政府部门签协议，以50万元的探矿费为代价把采矿权转让给黄某某。”

　　记者从延吉市公证处了解到，地质六所将新矿的勘查开发工作全权委托给黄某某情况属实，双方还于2003年10 月10日办理了委托公证。

　　延边朝鲜族自治州国土资源局2003年6月30日《对辽宁省商人张宝山信访件的反馈意见》一文中印证了地质六所准备介入三岔子钼矿开发的情况。文中说：“2000年，省地质六所曾与多经分公司和大石头林业局有过接触，但因联合勘探，合作勘查开发意见达不成意向而告吹。2001年4月，通过以往地质资料的分析，向其上级主管部门申请开发资金立项，并获得10余平方公里土地的勘测权。”

　　由此可见，“钼矿风波”的起因已有4年之久。2003年5月，吉林省国土资源厅给地质六所颁发采矿许可证只是 “钼矿风波”爆发的导火索而已。

　　张宝山向记者反映吉林省国土资源厅某领导与黄某某是朋友，并亲自陪同黄某某到三岔子钼矿考察，亲自出马为黄某某办理采矿许可证等问题。经记者在采访中调查，这位领导为黄某某在当地投资考察、签订协议引线搭桥情况基本属实。当地《东北亚开发报》2003年11月26日第5版的一篇“项目不错、甘做媒人”的报道中，介绍说某副厅长是黄某某在当地投资的大红媒，参加了黄某某在当地开发项目签字仪式的新闻发布会，并接受了当地记者的采访。

　　据记者了解的情况，地质六所裴所长的“预言”并非空穴来风，张宝山在“钼矿风波”中越陷越深，确实已面临极其艰难的生存绝境。至今仍没有好转的迹象。这一点从吉林省监察厅执法监察室给省委韩副书记的汇报材料中，就能看出端倪。在谈到安图铜钼矿事件的新动态时，执法监察室的材料是这样描述的：“这一事件发展到目前，在事实清楚、适用法律清楚的前提下，国土资源、安全监管、林政公安等各部门已开始发挥各自的职能作用，并逐步向司法解决方向发展。一是国土资源部门以书面责令三岔子钼矿停止越界开采行为，退回原采区，在两矿安全问题没有得到有效解决之前不得开工生产。二是延边州国土资源局已着手就三岔子钼矿非法转让矿权、越界开采等违法事实依据有关法律法规进行查处，并已下达《矿产资源行政处罚通知书》和《矿产资源行政处罚听证告知书》。三是安全生产监督管理部门对三岔子钼矿已下达了《整改指令书》，责令该矿停产整顿。目前，林业公安部门已收缴并停止供应炸药等火供品。四是延边州林业局林政资源处和林业公安局森保科已对张宝山毁占林地问题着手立案调查。五是地质六所已就三岔子钼矿侵占其探矿权益问题向延边州法院提起诉讼。”

　　记者到达延吉的前3天，张宝山接到了延边州中级法院的败诉判决书，判令张宝山因“越界开采”赔偿地质六所经济损失65.08万元。并承担11518元的诉讼费用。

　　张宝山向记者哭诉他的钼矿已被迫停产6个多月，损失近千万元。张宝山担心省和州两级职能部门，各种名目繁多的处罚会很快落到他头上，他现在吃不好饭、睡不好觉，不知道出路在哪里。

　　张宝山与记者商量，希望记者出面与延边州有关职能部门协商尽早给他恢复供应火供品，以便尽快恢复生产，不然的话，他真的就死路一条了。张宝山告诉记者，延边州职能部门责令他停业是在省国土资源厅个别领导多次施加压力的情况下实施的，并不是州职能部门的本意，从州职能部门下发的处罚文书中就能看出这一点。

　　但记者只能报以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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