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5”工作面出事了

　　11月28日7时05分，陕西省耀县庙湾镇走马村。和往常一样，40岁的潘文芳准时打开自家开办的旅馆大门。 微明的天际依稀缀着星星，对面200米外的陈家山煤矿生产区依然灯火通明。

　　距煤矿10公里外安子沟的“415”工作面的通风口处，几位值班人员经过一晚的劳作显得困顿。这时，刚解完手 的电工小王准备回屋，身后传来一声骇人的巨响，晃动的地面差

点让他跌倒。接着，空中有零星的碎物砸向屋顶、地面。他回 头一望，100米外的通风口处，一股柱状巨大的黑色烟雾从地面伸向高空，并开始翻滚膨胀。很快，什么也看不到了。

　　“太害怕了，就像是电视里看到龙卷风的恐怖景象，而且离我那么近，感觉自己要被它卷走了。”小王回忆说。

　　从屋里跑出来的人，也被眼前的情景吓得愣在原地，大家都意识到：地下“415”工作面出大事了！跑近通风口， 烟柱带着令人窒息的热浪喷射着，原来的巨型抽风机和长5米、宽4米的防爆铁门全无踪影。最后，他们在距通风口100多 米远的对面山包上，找到了已像麻花一样扭曲变形的铁门。

　　8时，潘文芳的丈夫童永杰到近邻的几家饭馆收集泔水时，吃早饭的矿工一堆堆地聚集在一起交头接耳：“煤矿刚发 生瓦斯爆炸了。”“真的，比上一次严重多了。”矿工们所说的“上一次”是指2001年4月6日陈家山煤矿的瓦斯爆炸事 故，那次有38名矿工死亡。

　　童永杰飞跑过小石桥，来到入井口。但没看到任何“出事了”的迹象——矿工们上下班来来往往，一切都很正常。被 搞懵的童永杰开始怀疑“是不是有人故意制造恐怖信息”。

　　但10多分钟后，有关瓦斯爆炸的传言像风一样开始迅速传播。电话、手机的通话量在此间骤然窜升：矿工之间相互 问候，求证亲朋好友的情况。一段时间里，通信网络堵塞，手机无法通话。

　　8时50分左右，大批救护车呼啸而至，不久，共有7支救护队开赴入井口开始紧张的事故抢救工作。周围的人开始 越聚越多，都是一脸痛苦和惊悸。

　　直到此时，童永杰才彻底相信：“415”工作面真的出事了。

　　据说8时左右又发生了一次爆炸。10时20分，20多名矿工下去救人，在进入1500米深的地方，借着矿灯， 巷道里到处散落着设施的部件和残骸，地面上、水沟里躺着尸体，面目全非，有的后背有烧焦的痕迹。一些伤者口吐白沫，痛 苦地呻吟着，大家赶紧抬着伤者一路小跑着出来。

　　新浪网等一些网站随后发布消息，证实了发生在陕西省铜川矿务局陈家山煤矿的这起瓦斯爆炸事故。新华社当天发布 的消息称，当时井下共有293人，已有127名矿工安全出井，其中41人住院(5人重伤)，还有166人仍被困井下。

　　“天啊，你是怎么出来的”

　　一场毫无缘由的心慌难忍和肚子疼，让22岁的陕西省富平县人马斌仍能呼吸着人间自由的空气。

　　马斌今年8月到陈家山煤矿，是维护小组的一名矿工。出事前的那几天，他老是感到紧张，总是担心出了事怎么办， 而且，他的肚子老有疼痛感。

　　11月28日早上5点40分左右，马斌突然感到心慌难忍，连呼吸都困难。于是，他跟带班班长说：“我难受，肚 子不舒服，我要出去了。”

　　班长说：“你已经上了几个小时的班，再坚持一会，8点就下班了嘛。现在要是走了，你上几个小时的班等于白干， 连个工分都拿不上。”

　　马斌说：“我不要那工分了，权当我今天没有上班。”就这样，他坐6点从井下开出的那班机车出来了，用工分换来 了一条命。

　　出了矿井后，马斌直接去澡堂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然后独自一人回到宿舍准备休息。此时，和他同一班的人还在井 下，上早班的人也纷纷准备着去上班。

　　不久，马斌的姨气喘吁吁地跑来，看到他在宿舍时，边哭着边说：“孩子，你把我的魂都吓掉了！你知道不，井下出 事了！天啊，你是怎么出来的？”

　　更多的人则没有马斌这样的运气。

　　蓬头垢面、嘴唇干裂、双眼布满了血丝的田忠本从11月28日7时以来，就手拿一瓶水和两只馒头，一直徘徊在矿 井的出口处，他每时每刻都希望自己39岁的哥哥田新树出现在井口。

　　11月28日早上7时左右，综采队(综合采煤队)有人给田忠本说：“你哥打电话让你给他捎两只馒头和一瓶水下 去。”田忠本听后心里很酸楚，他知道，哥哥田新树还是头天晚上下井的，已经有十几个小时没有吃喝了。可万万没有想到， 就在他提着一瓶水和两只馒头同许多矿工准备下井的时候，突然接到了通知：井下出事了，换班的人先不要下井。

　　田忠本的心像被人一下子揪了起来，手上提着的馒头和水滚落在地。

　　田新树、田忠本是陕西丹凤人，哥哥在陈家山煤矿已经干了20多年，弟弟去年才来，二人都在煤矿最深处的综采工 作面当采煤工，田忠本上的是早班，田新树上的是夜班。

　　谁让他们下了地狱

　　2001年的那次瓦斯爆炸事故，46岁的彭方明因为和妻子吵架没有下井而躲过了一劫，但这次幸运之神没有降临 ，他被列在被困井下矿工的名单中。他的弟弟彭根劳被救出后从昏迷中醒来，当护士给他插氧气时口中仍不断地喊“快往外跑 ！”

　　43岁的程增胜来自江苏省邳县，18岁那年失去父母后来到这里下井，并在这里成了家。后来还把弟弟和妹妹以及 两个堂弟叫来。2001年4月6日陈家山矿难，他弟弟死在井下。“买一瓶酒能喝一年”的程增胜爱好书法，每天回家后总 要练上几笔。

　　程增胜几天前对妻子说，11月22日以来井下煤层就不着火了，矿工跑出来，之后又让进去了，感觉像是在提着脑 袋挣钱。因为每月要上够28个班，26日晚，已经歇了2个班的他决定去上班，最后离开家的时间是晚上8时53分。

　　在当地，一种说法这几天在幸存矿工和一些家属间广为传播：井下的工作层面11月22日就已起火，铜川矿务局救 护队一连数天在此采用灌浆法灭火。当时煤矿一直没有停止生产，但有经验的矿工都拒绝下井。煤矿生产队为了增加产量，不 让停工，并且强调不下井工作的矿工全部要进行处罚，拒绝工作的甚至要停职停工。

　　据了解，隶属于陕西省铜川矿务局的陈家山煤矿设计能力为150万吨，经技术改造后，2003年核定生产能力为 230万吨，是当地机械化程度较高的矿井，采、掘机械化程度分别达到100％和75.5％。

　　陈家山煤矿是煤、油、气共生，水、火、瓦斯并存的矿井，这个被称为“五毒俱全”的煤矿1993年被认定为瓦斯 突出矿井，同时具有煤炭易自燃、多煤尘的特点。

　　11月28日当天夜班的“415”工作面有一个综采队、一个掘进队和三个综掘队。从井口到出事地点有8000 米的距离，先坐电机车，然后再步行2000多米，整个路程需要90分钟。

　　有人说，可以判定矿上违章生产的直接证据是，不按规定对煤层进行多层开采，而是为了节约成本，现在只开采一层 ，有的局部最多开采两层。“综采机只能允许采4米高的煤层，现直接将煤层一次挖高10多米，可以少打一个或多个巷道， 但这样空间大了，里边容易引起瓦斯和一氧化碳的聚集，这对矿工来讲太危险了。”

　　据老矿工分析，这次瓦斯爆炸引起了煤尘爆炸，才发生这么大的事故。“瓦斯爆炸是一股火，而瓦斯爆炸引起煤尘爆 炸，就像给雷管加添了炸药，可以将整个巷道摧毁。人在里边是最软的东西。即使不被炸死，里边的毒气人吸一口就会丧命。 ”

　　风中的祈祷

　　30岁的姚小社家在庙湾乡走马村，在矿上灭火队工作，有一个9岁的儿子。他是个很安分的人，对母亲的孝顺出了 名。11月27日晚他吃了妻子做的面条后出门上班了。

　　“我娃回来啊！你回来啊！”28日晚，他的母亲万玉芳在事故现场含泪默默地双手合十祈祷着。现在，姚小社还在 井下生死未卜。

　　走马村原来很少有下井的人，近几年矿上将地征了去，为了生计不得不选择下井挖煤。村里有15人这次出了事，但 救出来的仅3人。

　　失踪人员的亲友们显然不能接受他们可能已死亡的事实。矿区外有近千名群众守候，焦急的家人含着泪不断询问搜救 情况，希望有奇迹发生。

　　当地派出大量人力安抚失踪人员家属的情绪，但因为亲人是否罹难的消息无法得到确认，一些人还是情绪失控，与工 作人员发生了些许冲突。

　　“大嫂，你把通道让开，我没有什么话可以安慰你，我心里也难受，和你一样也一天没吃饭了。你给娃把衣服穿厚些 ，请多配合。”一名工作人员的劝说很有耐心。

　　夜里11时，在冷风中站立了10多个小时的家属都已身心疲惫。在工作人员的劝说下，大部分人渐渐离去。方圆10 多平方公里的矿区，100多个家庭可能同时失去丈夫、父亲，这是怎样的一种悲情？

　　抢险进度加快

　　事故发生后，党中央、国务院高度重视。胡锦涛总书记立即作出重要指示，要求有关地方和部门采取有力措施，尽最 大努力抢救井下被困人员；国务院工作组要赶赴一线，指导、协调抢险事宜。

　　温家宝总理、黄菊副总理等也要求加强统一指挥，密切配合，全力抢救，千方百计减少人员伤亡。

　　不少人注意到，中央电视台在11月28日晚的《新闻联播》中非常罕见地将此次矿难消息作为头条播出，这在以往 的有关事故报道中是从没有过的事情。

　　11月28日晚上9点15分左右，铜川市矿务局中心医院灯火通明，整个医院都处在紧张忙碌的状态。住院部3楼 的烧伤病区门口，各路记者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被送往这里抢救的矿工就住在该病区。

　　记者在院长办公室了解到，该医院从早上9点左右开始，共接收了13名重伤矿工。陕西省卫生厅厅长李鸿光介绍说 ，在这起事故中，已发现的43名受伤矿工中，有13名伤势严重，“我们已经从西安请了专家，会不惜一切代价，尽最大努 力抢救，保证他们的生命安全。”李厅长还说，有关部门在28日下午已经给医院调拨30万元，用于添置医疗器械。

　　11月30日上午，陕西省委宣传部召开新闻发布会称，根据最新统计数据，此次矿难共造成63人死亡，103人 下落不明。矿井口已于29日晚恢复通风，救援人员可以下井。新闻发布会上还透露，矿井于11月23日起火，当时工作人 员采取措施将火扑灭。

　　截至记者发稿时，当地正加强抢险进度，同时进一步做好事故的善后工作。陕西全省高瓦斯煤矿已全部停产整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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