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麻风烙印的小孩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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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5年03月30日12:37 新民周刊 | ||||||||
大营盘之外的世界,能许给毕业生什么样的未来?偶尔不说话时的神情,让整个空气突然落落寡欢,忧愁像白纸黑字 一样清晰。 撰稿/汪 伟(记者) 大营盘到处都是狗和孩子。100多个孩子在大营盘小学读书,没有读书的孩子背着更
充满孩子的村庄 沙日阿衣有8个孩子,从1岁到18岁不等。4个和沙日尼姑一起,在大营盘小学里读书,正在学龄的老二在家放牛 。沙日阿衣的大儿子吉布衣布是大营盘小学五年级的学生,他坚持说已经18岁了。这个年龄也没有得到沙日阿衣的确证。吉 布衣布一一说出每个弟妹的年龄,沙日阿衣反而记不住。 沙日阿衣不是大营盘孩子最多的母亲。孩子最多的人家生有10个子女。这个数字或许还会增加。 大营盘的孩子一直在没有节制地出生。大孩子带小孩子,小孩子带更小的孩子。弟弟能带妹妹的时候,哥哥就去上学 。大营盘小学里那些“大龄”的学生,他们生活在别处的同龄人,应该上了高中。然而,他们要等到带弟妹的使命告一段落, 才有时间读书。 弟妹长大了,读书的时间也不会长久。很快,他们将有自己的孩子。 理论上,麻风村并非是计划生育的死角。村长说,政策允许大营盘的彝族生三胎,超生也要罚款。只是,大营盘的孩 子们还是一个个生出来,长大了。 六年级学生布都22岁,是3个孩子的爸爸。17岁结婚的时候,妻子比他还要小两岁。布都的同学毛木几24岁, 刚刚结婚。新娘子是大营盘小学四年级的学生,17岁。木几的父亲患麻风病手有残疾,母亲年衰,家里急需劳动力。这是毛 木几结婚的理由,也是他发愁的原因——以劳动力的标准看,妻子年纪有点小。 布都和毛木几在家都排行第五,还各有一个妹妹。布都的妹妹也是六年级的学生,毛木几的妹妹已经出嫁。彝族的风 俗,女孩子要在单数年龄出嫁,15、17、19,大营盘的女孩子大多在这三个年龄成为大营盘新娘。大营盘的新娘,很快 又成为大营盘的母亲。 只有布都羞赧地说,不想再生了。养不活。在青岛培训一年,布都强烈地想留在青岛。然而,张平宜说,他不回家, 3个孩子怎么办?张平宜对悄悄结婚的毛木几说,木几,即使结了婚,也不要太早要孩子,你还能奋斗几年。我不想你像布都 那样,那么早被家庭锁住。背过头,张平宜让木几的妻子来学校找她,“让我来教她避孕的知识。” 大营盘的孩子 不断有人想让孩子住到学校里来。大营盘的一户新盖起来的房里,西屋是牛圈,中间的堂屋喂着猪,东屋的床上睡着 父母,地铺上睡着6个孩子,其中两个在小学读书。每天太阳下山,主妇就背着最小的孩子,来向王文福求情,想让读书的两 个住到学校里来。 然而,学校只能拒绝。六年级和金阳县的学生已经挤满了宿舍。学校养的4条狗也睡在宿舍的过道里。夜半时分,狗 们常常惊醒,好一阵狂叫。有人担心狗叫惊破孩子的睡梦,却招来王老师一家的嘲笑:第二天问孩子有没有被狗叫醒,他们都 茫然地摇头。 大营盘小学的孩子吃饭,很少有人去添第二碗,习惯地吃完碗里的饭就去洗碗——添饭在大营盘,像是不受欢迎的奢 侈。1986年分田到户后,大营盘的土地就再没有调整过,人均土地一直在减少,只是因为婚嫁全部在村内进行,人口村内 流转,户均土地得以维持大体平衡。只是出路既蹙,一日两顿,吃在大营盘,是头等艰难的事情。婚宴上最高的礼节,是给宾 客一碗盛得铁紧的饭菜。大营盘的村里的说法,种什么吃什么,还能吃饱;只吃大米,就要饿肚子。 山地不多,水田更少,土豆包谷是大营盘日常的正餐。不吃早餐,缺乏维生素,没有营养,大营盘的孩子很多嘴角溃 烂,身材矮小。 吉哲阿宏12岁,和他的姐姐一起上学。傍晚,吉哲阿宏和大家一起去看学校种的菜地,他的姐姐就在家做饭。走到 一片油菜花地,有人问: 阿宏,你爸爸妈妈在做什么? 吉哲阿宏仰起头说,叔叔,我妈妈死了。我爸爸挖煤去了。我姐姐在家里烧饭。 阿宏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模样。大人像老鹰拎小鸡一样,把他举上田埂。阿宏不好意思地揩揩鼻子,他的同学们笑成 一片。 大营盘有人在山西挖煤,也有人在附近的甘洛县挖铁矿。地面上的工作,是间或在附近乡镇的亲戚家帮忙栽秧收谷, 打三两天的零工。此外少有其他的营生。 天色将晚,学校的菜地上,一家搬迁的农户在盖房。泥土浇湿,筑进两块木板之间,填紧夯实,就是一截土坯房的墙 壁。地基旁边,一块塑料布搭在几根木头上,是看工地的窝棚。窝棚的出口匍匐在地上。一个小姑娘头勾在板凳上写作业。她 和父亲晚上就睡在这里。 学生渐渐散去。回过头,还看到这个穿白衣服的女孩站在自家的土墙上,挥着手。 被麻风烙印的小孩 1999年在凉山州的美姑县麻风村,张平宜昔日的同事林国彰送给一个孩子纸笔,孩子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他感 到难言的震撼。2004年,他为大营盘的孩子拍下的照片《被麻风烙印的小孩》,在韩国东江影展上获得大奖,他领奖时讲 的这个故事也感动了评委和观众。 林国彰5岁耳病,13岁开始使用助听器,如今只要取下助听器,外界似乎隔绝,他马上就会鼾声如雷。因为听力问 题,他记得少年时母亲的告诫:别的孩子念书念一遍,你要念十遍。也许是这个原因让他相信,只有教育能够改变命运。从前 是他,现今是大营盘被麻风烙印的小孩。 林国彰每年的年假都给了大营盘。他是张平宜昔日的搭档、好朋友,常常开车一个小时去希望之翼,喝下午3点的咖 啡。工作之余,还要开车接送张平宜去为大营盘演讲募捐。两个女儿都来过大营盘,喝着女儿从自己大学农场买来的咖啡,林 国彰满意地说,是个孝女。 抽烟斗、吸雪茄,泡茶、煮咖啡,谈诗,即使在常常缺水断电的大营盘,林国彰一样慢条斯理,悠然自得。他和心直 口快敏感激烈的张平宜,处在性格的两极。这个听力不好的摄影师,有时候一天不说一句话,将身心低调地平衡,视作在大营 盘坚持下去的必需。大营盘和跑马坪的孩子都喜欢围在林国彰周围。相机看起来很神奇,个头不高,因为听不清而永远笑容可 掬的林叔叔,获得孩子们一致欢迎。 看到放羊的、烧粪的、无所事事的孩子,林国彰就上前去问:小弟弟(妹妹),几岁了?为什么不上学?想不想上学 ?有人说没钱,有人说已经初中毕业了,有人掉头就跑,有的吓得哇哇大哭,只有跑马坪的五保户家,一个拿着索玛花的小姑 娘摇头说,不想。这个孤儿到哪里都要跟着爷爷。 林国彰的黑白胶片,记录下了大营盘的欢快多于悲伤。残缺的老人和残破的村庄里,衣火布都、毛木几、吉皮药布、 吉布衣布、阿雄乌嘎、沙日尼姑还有唐先静,以及他们的同学,138个孩子和一所学校在成长。2005年3月,他和张平 宜为大营盘46年来第一个小学毕业典礼欢喜、焦虑、失眠,在咖啡气息和蜡烛微弱的光中,每天狂想直到深夜:不知道对别 人顺理成章的中学,会怎样迎接大营盘的孩子。张平宜预支的眼泪,让周围的人精神上倍受煎熬。 也许六年级的孩子,已经在猜想命运的不测。在大营盘深夜的犬吠中他们个个安眠,却不知道大营盘之外的世界,能 许给他们什么样的未来。偶尔不说话时的神情,让整个空气突然落落寡欢,忧愁像白纸黑字一样清晰。- 相关专题:新民周刊 | ||||||||